第27章 鹤年化狐

我说道，“大师，出家人讲究众生平等，六道之中，何分贵贱。天道修罗道人道畜道鬼道地狱道，众生皆归大一统，纵使鹤年沦为兽道，也有转寰之机，如果就此死去，便一切皆失。”

        连我都觉得意外，这些大道理为何从我口中就这样流泄出来，这些大道理，我真的相信吗？我自己都不确信，或者，它们本就埋伏在我脑海的深处吧，只是我不曾发觉它们而已。

        “好！好！哈哈，好你个众生平等！就因为这句话，老纳暂且就抛开万丈清规，为你破了这劳什子吧！”大师双手平举，转而合十，一股金光自合掌处射出，投向鹤年，持续片刻，大师才撤开掌。

        等光芒散尽之后，我低头一看，就见鹤年原本紫黑的脸，转为微红。

        我放开神识去探测鹤年的思绪，不在是乱纷纷的一片，而是比先前已清晰有序了许多。

        我松开怀里的鹤年，再次朝大师跪下，感谢相救。

        了然大师慈悲地摇了摇头：“众生皆执念，世间万恶生。是非祸福皆有因。我与这孽徒缘分已尽，此后生死祸福勿再相扰。”说着又闭上双眼，传来匀称的呼吸声，大师已沉沉睡去。

        我站起身，再鞠了一躬，抱起鹤年倒退着出门去，至后院，腾空而起，往着脚下的崇门寺，恰如绿海中漂浮的一叶小舟，看似随时被绿海倾覆，却又觉得是它执掌着万倾碧海。后来我醒悟，了然大师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看似无用，却淡然中了然一切玄机。

        脚下的气流似乎能感应到我心底的轻松，它也随着我的心意轻盈起来，轻盈中速度却不断递增。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对于狐妖而言，只要心念舒适，就能更好地驾驭疾行之术。

        “青青姐，是你吗？”在我离林中宫殿一里左右时，收到如翠的意念传声。可见这孩子还时时处在紧张之中，时时担心着妲已会来抓他们回去。我也以意念告诉她，不用担心，正是我。

        我从天井中落下时，烟茗与如翠正站在天井中央，迎接我的归来。我很喜欢这种感觉——有家人的感觉。

        我抱着鹤年走进卧房，将他放在床上，回过头来，就见烟茗与如翠就站在我身后。

        “青青姐，这琴痴如何了？”烟茗一边问一边玩弄着自己的裙摆。我知道，她是嫉妒一个人类为何能够获得我如此的关注。她对人类的观念有一种极为复杂的认识，在轩辕坟时，他受到的教育就是人类是高他们一等的生物，那时人类在她的心目中，人类是一种高贵的存在，而后她却发现人类却脆弱得不堪一击，对于人类的认识瞬间破灭，现在连她也说不清，对人类是向往还是鄙视。“烟茗，不可如此说，青丘姐姐会生气的。”如翠小声警告着。

        我摸摸如翠的头：“无妨，翠儿。谢谢你们的关心，鹤年很快就会复元的。”

        冲着烟茗说，“到那时，你就能够更真实地体会到人类是怎么样一种生物了，在六道之中，不分尊卑贵贱，都有生存的理由，都有值得学习的地方。姐姐也累了，你们也去休息吧。”说着，我放下青纱帐。

        如翠与烟茗退出卧房。

        黑暗中，我能感觉到鹤年体内的元气已丰沛了不少，了然大师输入的浩然正气对人类还真是有效啊，我在内心里再次感谢了大师。我俯下身，在鹤年的额上轻吻了一下，紧紧地搂着他的身体，感受着他身体带给我的安宁。

        当初那个年少轻狂的音乐痴人吃了多少苦头啊，而这些都是我带给他的，连我都分不清，我是爱他多一点，还是愧疚多一点。

        何必要分清这些？只要我们在一起就足够了！

        当夜，我的梦很甜美，我跟鹤年在开满鲜花的丛林里，赤脚追逐，在梦里我感受到大地带给我的踏实感，鹤年的大手紧紧地握着我，一如他曾经的那样，生怕了丢失了一般。

        蝴蝶与蜻蜓环绕在我们身边，仿佛我们是两朵甜美的花儿。醒来时，我耳畔仿佛还能隐约听到蝴蝶与蜻蜓扇动翅膀的声音。

        我突然感觉到鹤年的眼睛正盯着我，浓重的呼吸撞在我的脸上，我睁开眼，看见一双眼睛正在微明中地盯着我，他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他声音颤抖，“真、真的是你吗？”他双手颤抖着伸过来，轻轻触碰我的脸，仿佛我的脸一碰就碎。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报之以更紧的拥抱，天啦，你可算醒过来了，我曾经几乎怀疑永远等不到你醒来了。我什么都想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紧紧紧紧地抱住他。

        ……

        公元723年，那是幸福的一年，当时的大唐皇帝好像叫玄宗，他与他妻子的故事被人谱成了曲子到处传唱，他与他妻子沉浸在幸福之中，恰如我与鹤年。

        那一年，我、鹤年、茗烟、如翠，我们是在林中宫殿度过的，那一年转瞬即逝，我幸福得几乎忘记了所有的痛苦，忘记了不明踪迹的父亲、忘记了外公外婆、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世，却也因此乐极生悲。

        下面我就给你描述一下悲剧的始末吧：

        对于我与鹤年的幸福，烟茗与如翠的态度截然相反。

        如翠始终为我们这种人狐恋情而担忧，我总是嘲笑她杞人忧天，她也总是不置一辞，而是将自己全部的兴趣置身于霍小玉的巨大藏书中，她仿佛成了一位老学究，整天整天地沉浸在那些《礼记》《中庸》《诗经》中，甚至连吸食人类元气的频度都降到了两个月一次的程度，尤其是中国的儒家的学问深深地吸引着她，她甚至渴望学习治世之道，在乱世中开创一片和平世界。

        而烟茗哩？则完全深陷于对爱情的追逐之中，这原本没有错，却不幸地遭遇到了一位流落华夏的波斯落难小王爷。这个疯狂的情种，为了独自占有烟茗，竟然跟踪她，一直跟踪到我的林中宫殿，发现了鹤年而误以为鹤年是烟茗的情人，竟二话不说地以箭射中了鹤年。

        在我闻声赶到时，鹤年与我的傻仆人已倒在了血泊中，如翠已用法术制住了那波斯疯子，烟茗正跪在鹤年身旁大哭不止。

        我抱起鹤年，往林中宫殿顶层飞去。

        关好门，把鹤年放在床上。

        鹤年呼吸急促，胸腔中发出可怕的共鸣声，利箭射中的是他的心脏，鲜血浸透了他的整个胸部，他的元气急速地消散，不用了多久，元气就会败光，呼吸随时都会停止。

        我俯在鹤年耳边说：“要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变成跟我一样的存在，你愿意吗？”虽然我从霍小玉口中得知，灵力充沛的狐妖可以施行逆狐术，生生将人变狐。

        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会成功，从来没有认真钻研过，更没有实践过，但此刻不容多想，必须一试。

        我张开口，让内丹从口中浮出，并将它一分为二，一半放入鹤年口中，另一半吞回自己肚中。并忍住巨痛，将自己的狐皮割开一半，裹在鹤年的峰体上，一边忍着那撕心裂肺的剧痛，一边用手将我的毛皮在鹤年身上抚平，混和着血的毛皮，所携带着的肉与血丝，发出嗞嗞的声响，一股烧焦的肉味扑鼻传来，我们都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烟茗与如翠正站在我们的床前，我与鹤年则赤身地躺在床上——烟茗与如翠还不懂得人类的难为情，他们从没有真正地与人类生活过。

        烟茗有一大堆话要对我说，但我压根没空听她说，我只是感受着鹤年的存在。

        我的狐皮与内丹，在鹤年的身上发生了奇妙的变化：鹤年正在经历着死亡，人类肉身在经历着死亡。从胃到小腹发出咕噜咕噜声，脸上的皮肉迅速地苍老干枯，他拧着眉头，发出轻微的哼哼声。他此刻正忍受着内脏龟裂般的痛苦，只要挨过这阵痛，他就会变成一只狐了。

        “鹤年，挺住，你的人类肉身正在死亡，狐身正在生长，有点痛，但只要挺住，我们就可以长相厮守了，挺住。”我说得信心实足，但害怕得紧，万一他就此睡去不再醒来怎么办？

        “没有送葬的音乐吗？”他强忍着痛开玩笑。“我要来一场告别！”

        “要我给你唱首安眠歌吗，呵呵？”我笑着回答，他能乐观以对，我很开心。

        “快走开。”他话还没说完，体内就排出了恶臭的气息，他不想不让我看到他这污秽的一面。

        我抱住他，我要他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什么状态，我都会不离不弃。

        他人类的羞耻感在慢慢消失，让头依偎在我的肩头。

        “你爱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爱，”我说，“就像此刻我爱着你一样。”

        “啊，是的，”他说，他也粗暴地拥紧我，吻遍我的咽喉与肩膀，接着吻着我的胸膛。

        “我们相互融合了，你的体内有我的血。”我停了下来，泪流满面，却不愿让他看到。

        他站了起来，烛台就在他的右边。

        他的皮肤变得异常光滑，眼睛下方的淤黑已经不见了。事实上，他脸上所有的瑕疵和斑点通通都不见了，原本花白的头发，变成了墨黑。

        岁月带给他的皱纹也减少了，可是在某些地方却奇怪地变深了。

        他每只眼睛边上都出现了细细的笑纹，嘴角两边也显露出淡淡的纹路。

        他的嘴唇带着十分柔和的粉红色。

        他现在更——完美了，这种完美不是人类的完美，而是……一种抽象精神的完美。

        他的整个身体都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他曾经因为病痛而干瘪的胸部现在变得饱满健硕，在他青灰色衣服下隆起，他原本瘦弱的双臂也变得强壮有力。

        他拔掉胸前的利箭，随着一声短促的□□，箭头离开了身体，带出一点鲜血，看出那伤口很深，里面的骨肉清晰可见，但转瞬间，他胸前的伤口就不见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胸前，伤口已经消失了，他发出被惊呆了的笑声。

        “鹤年！”我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他抬起头，露出了微笑。

        我也露出了微笑，心中的紧张一扫而空。

        这时我发现我充满了渴望，对人类元气的渴望，胸口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应该是我此刻身体太过虚弱了，本能地要去补充元气强壮自身。

        我看着他，发现他的眼微微动了动，并向我展露出一个奇怪的、意味深长的表情，好像是在说：“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可是我听不见他的声音。只有静默，只有他盯着我时眼中的美和我们彼此向往所传递的爱。可是，静默依然在向四周延展，广博得令我无法估量。他停止思维了吗我默默以意念询问着他，可是，他似乎并不能接收到我的意念。

        他突然开口，声音吓我一跳，因为这比以前更加柔软洪亮。他说道：“现在，将一切都结束，快点，就是现在!”他朝我点点头，诱惑着我。

        我从地上起身来，握住他的两只手，感觉着他的手臂和脸庞。

        一切都结束了，而他还活着！

        现在，他跟我在一起了。

        他已经走过了那可怕的孤单生活来到了我的身边。

        此时此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紧紧地拥抱着他，永远不再让他离开我。

        他将我举起来，然后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把头向后甩去，发出阵阵笑声。

        笑声越来越大，直到我捂住他的嘴。

        “你的声音要把这屋都震塌了。”我低声说道。

        “那就让我把它塌掉吧!”他着，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

        在他完成了这痛苦的逆变之后，我首要任务，就是教给他狐妖的生存之道。

        “鹤年，你现在必须收回所有的兴奋，你必须得听好我说的的每一句话，这是事关生存的课程。其他的琐事都不妨留到以后慢慢再说。”

        “第一课：虽然你身上拥有了我一半的灵力，因此可以亲自吸取人类的元气，但是，作为一只狐妖，心智还未成熟，如果吸食善良无辜的元气，可能会令你陷入自我折磨与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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