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梁渠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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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泱合眼躺在床上,细看之下又好像不是他,瘦得像烧焦之后的干柴,完全脱了形,没有水色也没有生气。若不是他的胸脯还有轻微的起伏,初一和初九真以为尊神要魂归西天了。
突然间,原泱似是受到了某种感召,倏一下睁开了眼,他黑洞洞的眼眶里流转着一道不可名状的光线。他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挥袖化出了一面清虚镜,这面镜子所监视的地方正是九里堤,只见九里堤的守护结界碎裂,里里外外空无一人,且现场还留有打斗过的痕迹。
:“阿犀,阿犀,阿犀……”
原泱暗道不好,强忍着周身骨痛和猛烈的酥麻感振作起来,顾不得尚未痊愈的伤势,只光着脚就冲了出去。
他心里一阵忐忑:除了自己之外,只有少灵犀能召唤神剑,东始侯此时异动,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泱一路追着东始侯的气息来到了崦嵫山。此山乃是日落之处,昼长夜短,盛产宝葫芦。漫山遍野都栽种着葫芦藤,那些翠色的藤条上挂着许多千年老葫芦,每一个都是盛酒的好器具。
原泱来时只看见了两个人——伯遇和瑾瑜。
伯遇根本不是瑾瑜的对手,早已被扇得不省人事,趴在那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瑾瑜则是瘫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归元扇的扇面上,地上,石头上,她的衣服上尽是血痕,像是乱花簌簌,漂泊无定。细闻之下,还染了些棘谷草的药香味……
原泱眼中含着凛冽的杀气,脖子上的喉结凸地可怕。他的护身圣光也变成了更深的藏蓝色,格外骇人。
他对着瑾瑜质问道:“她在哪儿?”
在解决完沉洲和朝歌之后,瑾瑜刚到崦嵫山地界便追上了吞鲸兽,要不是半路杀出个不怕死的伯遇,她定会多补上几招,绝不会让少灵犀的尸首如此轻巧地坠落山崖。
她将才挥出的致命一扇用了梵行五脉十成的力道,累得近乎虚脱,所以直到现在都还在气喘吁吁,:“尊神明鉴……少灵犀已被……已被东始侯穿胸而过,被归元扇斩于山崖之下,再无回旋余地,您此生可安。”
原泱风尘仆仆地赶来,十八道伤口在颠簸中已有些开裂,正往外渗着血水。他的头发已经绞成一股乱麻,乱糟糟地黏在一脸茁壮的胡茬上。闻着熟悉的气味,他心底已经有了答案,眼里密密麻麻的血丝掩藏了他全部的情绪。
:“……此生可安?瑾瑜,本尊这一生该何去何从还轮不到你来安排吧。”
瑾瑜的脸上噙着森然的笑意,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她背靠着石墩坐起来,不顾一切地说道:“天师与兰窠,您与她,都是一样的,我别无选择。我要您好好活下去,就像当初您拯救我一样,我不怕遭天谴,神谕碑上只能留下您一人的名字!”
原泱背对着瑾瑜,一步步走到悬崖边上。
脚下的云雾环绕着万丈深谷,不见其底,氤氲的水汽熏得人凉津津的,他的语气也变得冷若冰霜,:“你身为惜旧宫主位上神,修得梵行五脉,是可以杀人的吗?”
瑾瑜仍旧不知悔改,着急辩驳道:“我知道为仙者应博爱众生,不可随意夺取他人性命。但是为了您,我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一次刽子手。我这辈子,只害过她一个人。”
原泱听到她的辩解更是怒不可遏,厉声喝道:“一个人?你的意思是炳兆臣、长玺都不是人吗?看在共事一场的份上,本尊给过你多次机会了,只期冀着你能幡然醒悟,迷途知返,担起青鸟一族的未来……原是我看错你了,即刻起,你便回去等着《神律》的审判吧。”
尊神真的什么都知道,他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就是为了给她机会,给青鸟族留一根好苗子。
原泱不再理会瑾瑜,而是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他看见峭壁之上偶有一两株弯曲的树,它们拼命扎根在石棱中,迎着渊口的风生长,肆无忌惮地汲取雨露,靠近阳光。可见绝处也能逢生,他一定要找到少灵犀,她不能死,她绝对不可以死。
就算是死了……也要见尸!
瑾瑜挣扎着爬了过去,却扑了个空,她冲着空荡荡的山谷绝望地喊道:“尊神!尊神!尊神……不过区区一年光阴,您就这么放不下她。她到底有什么好……”
转眼间,月如钩,夜已深。
禹农举着一颗夜明珠在崦嵫山脚下与原泱狭路相逢,:“找到了吗?”
原泱盯着自己磨烂的脚背,没有说话。
:“你认为她是死是活?”禹农问。
:“她死了,也活着。”原泱答得模棱两可。
:“那我们还找不找?”禹农又问。
:“不忙。可能有人比我们先一步找到她了……”
沉洲一直住在修缘宫偏殿,他也将朝歌带至此处修养。他匆匆忙忙找到少司命借了梁渠的命谱,将其在凡间的经历细细读了一遍。
那雍州城的铸剑师本是沉洲的坐骑梁渠兽,为了修得人形,求沉洲允他一世轮回,历刀山火海,人世八苦。他真身面相凶煞,却并非暴虐凶兽,反而秉性纯良,菩萨心肠。初到凡间之时,他曾以身涉险,上蓬莱求药淬剑。偏偏这个时候朝歌在浊气滔滔的孤岛上开了灵识,从透明露珠变为了琥珀色的灵珠。
梁渠找了方士询问这珠子的来历。那江湖术士哪见过这稀罕玩意儿,诓他说这是一种名贵的风水石,叫盘古血玉。需以肉身滋润,鲜血供养,待到红光乍泄之时,便是命运转折之日。
凡人梁渠脑子里想的都是怎样“铸天下名剑,成一代宗师”,果然信了他的鬼话,日日佩戴在胸口,用体温渡给那块石头灵气,并在每月初九按时拿血将养着。
这还真凑巧,说起来沉洲也是四海一等一的铸造大师,那坐骑追随他数年,早已耳濡目染,去凡间扬名立万本就不是难题。朝歌的灵识与生俱来,等个千八百年不去动她,就躺在苔藓上也能成形。可梁渠这血肉之躯的养育之恩,倒成了朝歌心心念念的人情债了,说什么都要报答他的恩情。
一个以为自己是借灵石转运而得偿所愿,一个以为自己是被恩人养育才落地生根。还能怎样,惺惺相惜呗……
后来,朝歌敬重的梁渠大哥被一伙猖獗的盗剑贼给杀了,濒死之际灵魂出窍,告诉她若硬要报答,便去找他的主人沉洲。
沉洲终于知道了朝歌为何如此待他,也知道了她为何总是脸色苍白,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他平时横行霸道惯了,到哪儿都是强势逼人,如今散发赤足颓坐在修缘宫门槛上,背影很是无助。
禹农最见不得这些被命运捉弄的人,坐过去开解他:“你这不穿鞋的癖好随谁?”
沉洲失笑:“我生在海底,成天都泡在水里,穿鞋不是很奇怪么。”
:“也是,那你平时走路扎脚吗?看你细皮嫩肉的,也没磨出一星半点茧子。”禹农是个内秀之人,很会写,但嘴笨。有这功夫,该去问问赤脚大仙,人家可是实打实在岸上光着脚走了好几万年,听着都揪心。
:“扎,扎得生疼。我第一次上岸脚上全是血泡,寸步难行,险些搁浅。幸得一女子相助,将我拽了回去。”怎么听怎么像当年精卫、夸父、愚公的故事。
:“当真?那女子便是朝歌?”
:“少司命也忒好骗了。编个故事骗小孩儿,不曾想还骗了个老神仙。”
:“贫嘴。”
:“也不全是假的,这是隔海人鱼族的传世典故,说是训诫后人千万不要上岸,不要相信凡间男子。我就随口一提,套用一下。”
禹农合上薄子,语重心长地对沉洲说道:“朝歌的元神混了凡人精血,注定了她命不久矣。”
造世之初,便有预兆,诸神为了保护九州百姓,禁止四界中人吸食凡人阳寿修行,更不能受生血供养。那些精血竟成了朝歌的催命符,因摄入的凡人精气过多,加重了魔性,与体内仙气明争暗斗,最后两败俱伤,把她的身体消耗殆尽。
她这些年都靠着“万骨枯”、“岁枯荣”等仙草来以毒攻毒,克制体内的三股力量,才得以苟延残喘。
沉洲坐得四平八稳,表面上淡定从容,可仔细一瞧就会发现他眼底的慌乱就快要溢出来了:“少司命,那我该怎么救她?”
禹农实话实说,:“她来找你报恩,必定不愿你舍身相救。这样欠来欠去,她岂不是白费一番功夫。”
沉洲怔怔地盯着手中的青玉竹笛,通体散发着温润细腻的光泽,倒不像是一柄伤人的利器,:“梁渠对她的好反倒害了她,我便替梁渠还了这条命债吧。”
禹农纠结了许久,还是心软将救人的法子告诉了他。看着沉洲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情之一字,覆水难收,欠来欠去,已是情深似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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