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天

　　“最近还经常梦见吗？”心理医生穿着白色的大褂，黑色镜框反射出一点锐利的光，镜框下的一双眼睛仔细却又小心翼翼观察着对面那个人的状态。

　　“嗯。只要做梦就是这些场景。”女子身形单薄，整个人裹在宽松的睡衣睡裤里，长发及腰，却干枯毛燥。最近一段时间，她都是这种样子。或者更糟。

　　“男朋友呢？”心理医生语气还像刚才那样平静，但表情却控制不住有些凝重。

　　对面的女子摇摇头，浅褐色的眼眸里一闪而过一丝亮光，但也仅仅是一闪而过。

　　……

　　这是木南星四年来第一次见到蒋言锡，不是通过别人口中，也不是通过别人的照片，是真实的蒋言锡，就站在自己眼前，离她不到一米的距离。

　　只是…

　　“呕！”蒋言锡撑着树干呕，周围的行人都躲着他走。

　　木南星皱了皱眉，走过去，帮蒋言锡顺了顺背：“教官。”

　　蒋言锡是她大一时候的教官，准确一点来说，是她隔壁班级的教官。

　　蒋言锡感觉到背上的触感，一只手撑着树干，另一只手擦了擦嘴，回头去看。

　　蒋言锡笑了，露出整齐的牙齿，看着有些像小孩子，那种傻乎乎的笑。木南星知道，蒋言锡一定是很醉了。

　　“木南星。”蒋言锡指了指木南星，手指乱晃着，好像找不到木南星的位置。

　　“是我，教官。”木南星勉强挤出个笑容：“你一个人？我帮你打车。”

　　蒋言锡突然蹲下，两只手伸到前边耷拉着，脑袋埋在腿上，声音闷闷地：“我家很远的。”

　　木南星确实不知道蒋言锡家住在哪儿，军训之后他们没再见过，整整四年。

　　“那我送你去旅馆。”木南星丛黑色小皮包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蒋言锡。

　　蒋言锡接过纸巾摇摇头：“你别管我了。这么晚了，你快回家吧。”

　　木南星抬头看了眼天空，晚上九点，乌云黑压压的聚成一片，空气中有些湿润，泥土的味道也比平常明显一些。

　　“晚上会下雨的。”木南星提醒蒋言锡。

　　蒋言锡笑了一下，却和刚才不同，有些苦涩：“好久没淋过雨了。”

　　木南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蒋言锡这是怀念军队的生活了吧。当年他那么利落地离开，现在也后悔了吗？

　　木南星干脆一屁股坐到蒋言锡旁边，路过的行人都抱着或者诧异或者惊奇的眼神看着他们俩。木南星不在乎。

　　“不用人陪。”蒋言锡醉醺醺地说了句。

　　“我也好久没淋过雨了。”木南星一副要死磕到底的样子。

　　蒋言锡没拦她，也没精力拦，他强撑着一股意志才不让自己睡过去。酒精的后劲儿一阵又一阵地冲击着大脑，大脑马上就要当机了。但是蒋言锡就是不想睡，说不上为什么，酒精作祟整个人变得有些奇怪。也幸好有这样的东西能让他变得奇怪，不然肯定要疯掉。

　　果然，雨很快下来了。七月底的雨，来得又细又密，伤不到人。只是夏夜毕竟穿得少，风一阵一阵的，多少吹得人有些寒意。

　　木南星抱着胳膊，尽量缩小自己被风吹到的面积。

　　蒋言锡把外套脱下来了，披在木南星身上，摇摇晃晃的，还是没清醒。但也挺好，喝多了还懂得照顾人。

　　木南星扯了扯外套，包裹住自己，外套上还有蒋言锡身上留下的余温和一股酒气。木南星扭头看着蒋言锡。

　　对面商铺的灯打在蒋言锡脸上，原本冷峻的面容莫名有些柔和，是喝了酒的原因吧。木南星心里想。他在想什么？

　　雨滴从蒋言锡脸上滑落，一滴，两滴…

　　雨声淅淅沥沥，砸在地面上，前一阵雨还没来得及发出声响，后一阵就又落下。很混乱的多重奏。

　　蒋言锡睡着了，就那样蹲在路边睡着了。

　　木南星想叫醒他，刚抬起手蒋言锡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铃声很熟悉，纯音乐，天空之城。有种空灵的感觉，让人觉得恍若隔世。

　　“喂？”来电备注是弟弟，木南星不记得蒋言锡还有一个弟弟。

　　“你是谁？”对面传来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声音有些戒备。

　　“蒋言锡喝多了。”木南星把外套脱下来又披在蒋言锡身上：“你能来接他一下吗？或者告诉我他家的地址，我打车把他送回去。”

　　木南星站起来跺了跺脚，腿蹲得有些麻了。

　　童稚欢听着木南星的声音有些犹豫：“叫他说句话。”他有些担心木南星是骗子。

　　木南星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到蒋言锡面前：“教官，教官醒醒。”

　　木南星推了推蒋言锡，蒋言锡睁开眼睛，声音特别哑：“怎么了？”

　　“你弟弟的电话，他想确认一下。”

　　木南星把手机递给蒋言锡，蒋言锡对着手机喊了声：“童稚欢？”

　　童稚欢拿着手机撇了撇嘴：“行了，我知道了。”

　　童稚欢确认之后才给了木南星地址，念完地址之后很快就挂断了，什么话也没说。

　　木南星看着手机愣了下神儿，这就挂了…也不怕她记不住？

　　挂断电话，童稚欢走到窗边，雨滴打在玻璃上很快滑落，留下点点痕迹，明天早上太阳升起，阳光会把这些雨珠全都蒸发殆尽，在玻璃上留下丑陋的疤。

　　木南星走到路边拦了好几辆车，看见蒋言锡醉醺醺躺在路边都不愿意载，没办法木南星叫了滴滴。

　　等了五六分钟司机到了之后看见蒋言锡那样也有些不乐意，木南星赔着笑说了两句好话，司机才勉强答应。

　　把蒋言锡安顿好，木南星关上车门：“师傅，麻烦您了。”

　　司机没说话开车走了，木南星也过了马路到对面的公交站牌等车。

　　她全身都湿了，在公交车站牌等着，晚风吹得人有些发凉，忍不住有些颤抖。木南星跺了跺脚，尽量让自己动起来。

　　可能下雨的原因有些堵车，今天的公交车好久都没来。

　　木南星看了看手机，马上十一点了…

　　要不打车回去吧，想了想又有些不舍得…

　　正犹豫着，突然有一辆车停在公交站牌前，按了按喇叭。

　　木南星抬头，就看见陈思唯。

　　“上车。”陈思唯又按了下喇叭。

　　木南星笑着拉开车门坐进去，一下子被车里的暖意包围，整个人舒服了不少。

　　陈思唯有些嫌弃看着她：“把我车座都弄湿了。”

　　木南星白了他一眼：“开你的车！废话那么多。”

　　陈思唯把身上的衬衫脱下来扔到木南星身上：“你漏点了。”

　　木南星低头看了下，自己穿的白衬衫，湿了之后里边的内衣看得很清楚…

　　木南星把陈思唯的衬衫套在自己衣服外边。袖子长了一大截，木南星往起挽了挽：“你怎么来这儿了？”

　　陈思唯应该早就下班了，而且他下班也不路过这儿吧。

　　“有点事。”陈思唯摸了摸鼻子：“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木南星脑袋靠在车框上，叹了口气，学着陈思唯的语气：“有点事。”

　　陈思唯看了她一眼：“爱说不说。”

　　木南星又坐直身子突然凑近陈思唯，直直地盯着他的侧脸。

　　“干嘛？”陈思唯往左边躲了一下。

　　“你，”木南星看着陈思唯：“是不是…”

　　“我怎么了？”陈思唯有些心虚，伸手放在木南星脸上把她推回去了。

　　“你是来这儿泡妞的吧！”木南星一猜就是，这条街夜店特别多。

　　木南星有些幸灾乐祸：“这么早回家，没泡着妞吧。”

　　陈思唯撇了撇嘴：“你看看你的眼线。”

　　“嗯？”木南星幸灾乐祸的表情一下变得有些凝固，打开手机前置：“我天！”

　　要了命了！她就这么站着等了三十分钟的车？公交车就算来了看见她也会跑吧。

　　木南星抽了两张纸巾在脸上擦：“哎，你怎么看出来是我的？”眼线花了一脸，她看着像是遭遇重大人生变故似的。

　　陈思唯笑了一下，贱兮兮的：“一眼望过去，看谁最傻呗。”

　　木南星拿擦完眼线的纸砸陈思唯，陈思唯一巴掌又拍回来了，拍完之后还擦了擦手：“能别放生化武器吗！恶心死了。”

　　木南星哼了一声，把纸巾揉成团用手握着没再扔给陈思唯。这货挺大一老爷们儿洁癖还挺严重。

　　回了小区，陈思唯停好车，俩人一块上楼。

　　木南星虽然刚大学毕业不到一年而且只是一个月挣三千二的小财务但是已经住上大house了。当然，这还要托某人的福…

　　“哎，你们公司十五号发工资是吧？”陈思唯在玄关换拖鞋问。

　　木南星表情一下有些僵硬：“是吗？”

　　陈思唯一猜就是，这丫头眼里钱就是命啊…

　　“别装傻！赶快交房租！”陈思唯换好拖鞋转身，双手搭在墙上，玄关到客厅的入口被堵得严严实实。

　　木南星弯着腰要从陈思唯胳膊下钻过去，被陈思唯一把拦回去了。

　　“艺高人胆大啊你，逃房租的事儿都敢干，嗯？”

　　木南星皱了皱鼻子，不情不愿地从小黑皮包里拿出钱包，打开，一张一张抽出来，抽到第五张，抬头看陈思唯：“要不我陪你一晚上？”

　　陈思唯笑了：“你陪我？哎，咱俩这个姿色，是我陪你还是你陪我啊？”

　　木南星不情不愿又往出抽了五张红票票，十张合起来来来回回数了三遍。

　　陈思唯一把拿过来，木南星被抢得措不及防，脸都急红了：“无耻啊你！”

　　陈思唯把钱一折放进裤兜里，转身走了。

　　木南星摸着空空如也的钱包心都在滴血…

　　换好拖鞋，木南星去卧室拿了睡衣，走到卫生间门口。

　　敲敲门：“陈思唯？”

　　没人答应。木南星拉开门：“靠！刚叫你怎么不说话？”

　　陈思唯正在刷牙，满嘴的沫。含了口水，漱了漱口，擦嘴，慢条斯理地说：“刷牙怎么说话。”

　　“你就不能在你自己卫生间洗漱啊！”木南星推开陈思唯挤进去，把睡衣放在浴缸旁边的置物架上，放水调温。

　　“自己卫生间不还得打扫。”陈思唯走到木南星旁边，帮着拧了下调温的转环。这个转环有些坏了，不好拧。

　　木南星一巴掌拍在陈思唯肩膀上：“懒死你得了！”

　　陈思唯站起来贱兮兮地扭了扭腰，一边扭一边往外退：“洗白白噢～”

　　木南星瞧他这贱样就来气，抬了抬脚，把拖鞋抽出来，猛地一甩！

　　刚好陈思唯走到门口，一关门，拖鞋砸在门上。

　　外边还传来陈思唯贱兮兮的声音：“哎，打不到～”

　　气死她了！等她有朝一日成为一个富婆，她先请蓝翔技工把陈思唯这个破房子拿挖掘机铲平！

　　中午十二点，会议室。方雅已经说了两个半小时了，而且并没有要停的意思，木南星坐得一本正经，时不时跟着方雅的节奏点点头，实际上桌子底下腿要抖碎了。

　　偷偷看了眼微信，备注是“陈傻狗”的人已经来了99+的短信了。

　　木南星刚准备回一条，方雅就点名了：“木南星。”

　　木南星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老板。”

　　“你把上周的报表给我一下，还有服装的报表单独给我。”方雅一身红色西装，黑色大波浪，凸显出姣好的身材，独具魅力。女强人的魅力。

　　“是！”木南星把刚才方雅交代的内容记在笔记本上。

　　大概又说了半个小时，方雅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哟，都这个点儿了？先散会吧。”

　　终于散会，木南星抱着笔记本和手机就往外冲。

　　服装部的文静看着木南星皱了皱眉，勾住宣传部李欣的胳膊，小声说：“这么着急，是去见谁啊？”

　　李欣一脸鄙夷，阴阳怪气的：“能谁啊，富二代男朋友呗。有钱人这么没眼光。”

　　木南星冲到公司对面店铺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下午一点。店铺里没什么人。

　　陈思唯坐在靠窗边的餐桌，木南星坐过去把手机和笔记本放在桌子上，调匀呼吸：“开了个会，有点晚了。你自己先吃呗。”

　　桌上的小笼包就那么搁着，一个个放在笼屉里动都没动。

　　陈思唯一脸郁闷：“你哪次能守时太阳都从西边出来了。”

　　木南星夹了个包子给陈思唯：“哎哟哎哟，把你委屈的。来，吃个包子缓缓。”

　　木南星本来就是单纯觉得省了顿饭钱，没想到吃个包子拼了命了！鬼知道她一路冲下来废了多大力气。

　　陈思唯夹起木南星给他夹的那个包子咬了一口，咬完之后脸更臭了：“都凉了。”

　　木南星没再理他，这丫就是欠收拾，晾着就好了，要么蹬鼻子上眼，不能惯。

　　果然没一会儿陈思唯给自己各种心里建设之后自己把自己给哄好了。

　　“咳，朋友送了两张票子…”陈思唯从兜里掏出两张电影票，放在桌子上。

　　木南星挑了挑眉，拿起来，表情一下变得惊喜：“我天！这样的朋友给我来一打好嘛！”

　　这个电影前天刚上映，票子死活抢不上。木南星喜欢里边一个男演员，惦记好久了。

　　“一张票子而已。你那天有空吗？”

　　陈思唯其实托人买的，从上映前就准备了。

　　木南星看了下票子的时间，周二晚上八点，不就明天嘛。

　　“不行也得行啊。”木南星特别宝贝地把票子夹进钱包里：“哎，都二十一世纪了，你怎么还用这个套路撩妹啊？还朋友送的？”

　　木南星看着陈思唯，陈思唯心里咯噔了一下。被识破了？

　　“你上大学请妹子看个电影什么的，你这都步入社会了，这也太磕碜了吧。你看，票子砸手里了吧。”

　　木南星一副人生导师的样子，还拍了拍陈思唯的肩膀以示安慰。

　　陈思唯撇了撇嘴，算了，就她这智商，是他高看了，怪他怪他…

　　木南星吃完之后就马上回公司了，他们公司是一个小型经纪公司，艺人也不多，全公司最忙的部门要属服装部和宣传部。虽说如此，但是木南星在财务部每天也不闲着，小到饮料报销大到财务报表，琐事比较多。

　　上午方雅刚交代了任务，木南星不敢懈怠，吃完饭之后就开始坐电脑前赶报表了。

　　刚打开Excel，文静和李欣就过来了。

　　“星星啊，刚点外卖怎么不见你呢？”文静胳膊搭在木南星格子间上边，特别亲昵地问。

　　文静和她是一块儿进的公司，平时也经常聊天，木南星挺喜欢文静的。长得漂亮还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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