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人和“散人”

沉重，憋闷！胸口像压着块石头，内里却装着火药般行将炸开，冲塌轰碎一切阻拦。

陈然竭力控制着不去呼吸，他也没法呼吸，即使双眼紧闭，也能感受到四周被冰冷环绕，那是河水，还有不时触碰他肢体的不明之物，这更加深了黑暗中那份无可名状的恐惧。

意识渐渐模糊，只能勉强感受到身体在缓缓下沉。

无言的黑暗没有退却，似乎变得温柔安详许多，冰冷不再刺骨，五感近乎全失的世界里，安静代替了死寂……

闭着眼，却好像看见一束光，这光是突然出现，毫无预兆的——就在安静沉积，黑暗聚拢到了极点的时间线上。

意识重新归一，渐渐清晰。

那一刻，周围天地间出现无数黑色、蓝色的小“点”，它们飘荡，间或碰撞着，不知从何处来，又是去往哪里。有的小如芝麻，细如虫蚁之卵，偶有庞大比之手指指节也不遑多让。

“皮肤”上也错落着无数，陈然一时竟有些迷醉。

难道这就是死后的世界？没有天庭地府，阎罗判官？那感情天堂地狱也不见的。

虽是自己的选择，无关其他，也接受了死亡这个结果，但还是有一抹空落落沉甸甸之感横亘内里，盘绕“心间”，如顽石。

还是有无法释怀之事吗？陈然无神盯着自己浅青色的手臂发呆。

这是？

只见原本以为附着其上的小黑点，竟在穿过“皮肤”，刺透小臂，却是无有一丝一毫的疼痛。

偶然有“风”，这些小点便是加速，很快穿过同样青色的胸膛。

转过身去看，却是看到身后也有一片光，原来是座吊桥，还有其上间隔不远的路灯。

这高度……陈然猛的回神，这是在俯视！低头看去，脚下奔流着河水，哗哗水声甚至在脑海响起，再抬头，那片“光”……之前的，竟是月亮？

我死了！我死了？

原来如此！

活动一下手脚，发现果然控制得了这具“躯壳”，又感受到无穷高出传来的莫名吸引，陈然很快便下决心，毅然往回“游”去。

无言的死闷，难以形容，又一次陷入五觉皆失的境地。

挣扎，像是被梦魇住的熟睡之人，一次次冲击着缠绕在身的绳索。哪怕拼尽全力依然无果。

“我***”

就在快被一份失望恐惧和不甘折磨至疯的时候，陈然带着绝望和浓浓愤然喊叫出来——竟真的喊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嗬——嗬！”一阵猛烈的咳嗽让他感觉自己的肺像是被揉碎的破布，在一次次被撕裂着。但他不敢呼吸，胸腔中似也没了空气，扁扁的被衣服紧紧贴着，之后他甚至都无法咳出，只能挣扎摸索着，扭动着几乎感受不到的肢体，紧闭双眼，靠着仅剩的“知觉”分辨往上。

不知是多久，在经过感觉上无比漫长的时间之后，这个挣扎水中的生命终是不动了，被夜染了墨色的水面甚至就贴在他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

一动不动仰躺在水中的，变得沉寂的“尸体”突然间诈起，两条惨白手臂回光返照般冲破水面，感受着湿冷的空气，又猛然坠击水中，随后一个模糊的脑袋从中破出，惊起一片水花。

“嗬——嗬，呼，嗬——呼，咳咳……”

胸口像破旧的拉杆箱，在空气中凶猛呻  吟着，用尽生命的全部力气喘息着，这毫无疑问又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总算活过来了！

大“难”不死，陈然却是缺少那种喜悦，除了身体的难受，只剩精神的贼去镂空之感。自杀“未遂”，一时真不知该喜该忧。

不过算是真切体会了死亡，不“亏”！缓过气，忍着胸腔气管火辣辣的刺痛，回想到前一刻那种死寂绝望，一股情绪不禁油然而发——

“活着真TM咳咳，咳咳咳——好。”

浸没在水中感觉竟要比外面暖和许多，陈然就这样安静泡着，仅露脑袋，慢慢聚拢着最后一点体力。

月亮躲入暗色的云层，不肯赏半张脸，水面上也没了偶尔浮动的粼粼波光，此时这水流和天空，也算另类的“水天一色”吧——一样的浓稠如墨。

拖着冰冷身躯，一步步蹒跚于河岸，陈然感觉自己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冷，不刺骨，但却刺痛肌肤，时而如针扎内里却像火烧，咽喉也发出阵阵灼痛，似在酝酿一场尽燃的风暴，让人忍不住颤抖。

他想回到家中，躺在那浅灰的布艺沙发上，侧仰着把自己交给松软的靠枕，但他不能，一切仅止于想象。

陈然拖着已经脱力的，疲惫到麻木的身体，仅靠意志缓慢挪着，想要在夜风骤起之前躲进桥下，在紧靠河岸的那座索塔旁找块干燥的，可以挡风的地方。

他需要先恢复一点体力。

离岸最近的桥塔分割开河水与土地，在岸的这一侧，地面上散发着阵阵潮湿阴冷的水汽，河风刮过，将裹挟着的湿润带给这里的土地，让本应是避风港的地方比水中更让人不适。

“我也是傻了，这里怎么可能……哎，‘死而复生’，脑子果然坏掉了吗？”

沉闷的撞击声将安静敲碎，陈然再无法站立，颓然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无法顾忌那么多了，只希望自己刚从死亡线上爬回来，可别冻死在这。

“还是没沙发舒服……”情不自禁冒出的念头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精力，脑中的抽痛渐渐远去，意识也慢慢飘散。

“谁？谁在那儿？”一道清亮散漫的声音让正在沉向温柔乡的陈然不觉惊醒，“好险，差点过去了，要是再来一次可没力气回来！”没等他念头再转，只觉脑海抽痛，当即晕了过去。

……

灰色的顶，灰色的墙，墙下是一个废旧纸箱搭的“帐篷”，陈然艰难抬头，顿觉满身肌肉筋骨满是疼痛，强忍着坐了起来，不料竟从他身上滑落一张碾平的纸板，再看身下也是一张，陈然一时讶异，这才隐约有了些记忆。

昨晚晕倒之前确实听见有人声传来，难不成是他“救”的我？

那帐篷捂得密实，瞧半天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是顺着清晨的阳光就着缝隙隐约可见一片灰黑色，不知材质的衣料。

难道是个乞丐？

吸了几口清凉空气，陈然这才觉察嗓子里蔓延着一股火辣辣的灼烧感，不禁咳嗽两声，又牵动了浑身筋肉，疼的一时间只顾倒吸冷气。

或许被这止不住的咳嗽所惊，充当“门”的那块纸箱被人从里挪开，从中钻出一位蓬松头发的男人。

陈然的目光正好与这似是流浪汉之人相对上，只见这人顶着一头看上去至少个把月未曾修剪的头发，却是一张干干净净的面孔，其上不见喜怒哀乐仇怨，“沧桑”附着，竟分不清年龄，只感觉不过三十上下，甚至更小。

年纪轻轻怎的无家可归做了流浪汉，这手脚也是齐全的，莫不是个走失的精神病患者？

陈然觉得自己已经琢磨到真相，“要真是这样，那可惨了，这神经病人素来精神极不稳定，喜怒无常，要是待会发狂……”周身沐浴着阳光却让他有种如坠冰窟之感。“凭我目前的状态，恐怕只会‘白给’，不如先静观其变？”

“你是谁？”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放在谁身上都不太合适，我能是谁，俺们内个村野地小王子？说了难道你还认识不成？

“哈哈哈哈，哥们不用害怕，我不是什么精神病，就一散人，四处流浪。”

这人倒是自来熟，颇为随意，却是让陈然一惊。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他怎么会知道？难不成是佛门‘他心通’？”这时以前看过的那些小说开始在脑海流转，陈然开始在一段段记忆碎片中提取“有用”信息。

这人也不像个和尚啊，不对，根本不是和尚。那他怎么——我也是傻了，这TM是地球，是现实，哪来的“隐士高人、丐帮乞丐”，这分明就一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神TM的他心通！

有那么一刹那陈然开始怀疑起自己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再经历过“死而复生”之后。或许就连昨晚的记忆都是假的，只不过一场梦罢了。

“嘿，我现在连表情都没精力去隐藏了，是个人都能认出这写在脸上的‘忧心忡忡’吧。”

“哥们昨晚是去河里摸鱼了？怎么就你人上来了，鱼呢？”见陈然低着头不说话，这流浪者倒先开起了玩笑。

听到这话，陈然倒是放心大半，至少这人没病不是——虽然精神也不见得正常。他也确定了昨晚自己确实是死过一次，那些现在想想只觉得是在做梦的经历都是真的。

“光，小点……”

“什么？”

“哦，没事，谢谢你昨晚救我，无以为报，以后要是有啥需要，我可尽点绵薄之力……要不咱先加个微信？”

“艹，流浪的应该没手机吧，我也是醉了，这一天怎么净说蠢话，这不让人难堪吗？再说我自己现在都没个手机，早**喂鱼了。”不知是气自己此时脑子不灵光还是气河里的鱼把手机给“夺了”，陈然忍不住在心里“骂骂咧咧”。

“哈哈哈，兄弟也是个妙人，跟乞丐要微信？哈哈哈哈。”这流浪汉不知是在嘲笑还是当真觉得眼前是个“妙人”。

陈然一时倒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是被人家拖到这里有了点热气，就昨天那状态，冻一个晚上很难说能不能醒过来。被人家救了，自己却无以为报。

“你不用介意，我一闲散之人要你什么回报，有力气就走吧，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兄弟要是不嫌弃，可去我家住着，就我一人，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怕他不同意，陈然只说自己是一个人住。

“行了行了，说不用就是真用不着，我在一个地方呆不久的……你该走了。”最后这话却不是看着他说的。流浪者估摸着比他大不了几岁，却散发着苍老之感。顺其视线望去，河对岸站着三两人，看不真切，似乎在朝这边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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