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危机即机会

　　2018年，政策性拆迁拉动地产经济的余温还在，但区域性的龙头企业已经准备过冬了，X城也身处其中。跨区域的大企业，由于2016年到2017年扩张得太猛，一时间还收不回来，仍旧高歌猛进，“刀尖上行走”的资本显得格外的莽撞。用一个房产界老经理人的话来说：“这辈子没见过买土地不看价的，现在有了，还就在我们身边。”

　　刚经历了“新能源之死”的晓白寻思着是换个工作，还是在新能源行业坚持一下，等等政策落地，看看是否还有转机，毕竟辛苦了一年的市场还没产生效益呢。最近有朋友推荐说，考个消防工程师不错，现在这个行业在大洗牌，政策变化使得刚考过了消防工程师证的，不管是从业人员还是非从业人员，待遇都非常好。买书报考415块，看着银行卡上250.8的余额，心里一阵翻腾，这是讽刺吗？“唉！明天吃啥哦。”晓白丢开翻得发皱的《消防安全与技术实务》，准备把堆在旁边椅子上的衣服整理一下。手机响了起来，未知号码来自无锡。本来选了一首最喜欢的“just  one  last  dance”（Sarah  Connor）做为手机铃声，现在听来这么刺耳，声音还特别大，大得要暴露自己的行踪一样。

　　“喂。”

　　“您好，我是刷刷网络贷的法务部负责人，请问是晓白先生吗？别急着挂电话，我两分钟就能说完，这关系到你未来的声誉！”

　　“嗯。”晓白的这一声回答似乎要从喉咙里缩回去。

　　“您2017年12月11日从我公司贷款五万元整，对吧。从第一个还款月开始您就没还过，我们怀疑您恶意套取资金，如果今天还不还的话，将对您提起法律诉讼，在这里正式通知您一下。”

　　晓白迅速回过神来，嘴角微微一抬，多大的风浪都过来了，这点事情还是可以应对的。“我也想还啊，兄弟，关键现在手上没钱。等过几天那笔账到手了，马上给你打过去，就过两天嘛。”

　　“我们这是最后的通知，没有商量的余地。今天下午5点前没有还款，我们会委派线下催收人员上门催收。”电话那头似乎早就料到这种局面。

　　“哈哈，是吗？你们总部在无锡，派两个人过来X城这样的小城市，吃喝拉撒总要小几千吧。再说了，你找得到我吗？找得到我你就有把握弄到钱吗？即使弄得到一部分，这点钱支撑得起你们这次活动的费用吗？我说了，那笔账回来后会给你打钱的，放心。”晓白拿起桌上的红塔山抛到嘴里，悠悠的点上火。“啪嗒，啪嗒！”故意让对方听见。

　　“那你就等着接法院的传票吧，钱总是要还的吧！到时候别怪我没给你机会！”电话那头在被戳穿后似乎有点冒火了，没见过这样的货色。

　　“这么着急干嘛，我又没说不还。现在扫黑除恶抓得可厉害啊，通电话的时候要注意哟。现在法院的小型经济案件成堆了，跨区域的，你们律师费也不少吧，别这么不通情达理嘛，有事咱好商量。”晓白猛嘬了一口烟，对着老旧的天花板慢慢的吹了出去。

　　“兄弟，你多少还是要还一点吧！从开始拿到钱就没还过啊。”对面突然间气势全无。

　　“好啦好啦，大家都不容易，兄弟。过两天我会还一部分，放心吧，挂了啊。”晓白看着电话屏幕，似乎看透了对方的心思，挂断了电话。

　　“我……嘟。”电话的那头充满了无奈和伤感。

　　“唉！这两天应该不会再打过来。”晓白叹了口气，解决了一个问题带来的快感迅速消失。“但别的呢……”

　　“just  one  last  dance……”电话又响了起来，是周总，X城地产界的名人。晓白赶紧掐灭烟头，坐直身子，调整了一下情绪。“周总好！哈哈哈……”如果你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至少你可以让别人随时高兴起来。

　　“你小子最近怎么样啊？太阳能搞得怎么样了？”周总是个情商很高的人，，你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声调，他便能猜出端倪。

　　“这个嘛，有点麻烦。”（晓）

　　“怎么说？”（周）

　　“政策调整幅度很大，目前看来凶多吉少啊。这个现在网上吵得沸沸扬扬，周总您应该也看了吧。”（晓）

　　“嗯，我看了。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周）

　　“我在准备考今年的消防工程师，但是……”晓白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很难啊。”

　　“原来的消防资质取消以后，只能考一级，这个对于你们非专业的来说难度太大了，去年整个的通过率不超过4%啊。”周总的口气凝重起来。

　　“哈哈哈，有所耳闻。话说周总有啥子指示啊？”晓白迅速拉回话语主动权。

　　“就是说，你这段时间没有正式的工作了？”（周）

　　“嗯，是的！”（晓）

　　“等下晚上8点半到如意轩来，可以吧？”（周）

　　“没问题！”

　　“嗯，到时候见。嘟……”

　　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有什么好机会？还是……，晓白猜想着各种可能性，心情忐忑。也提前做着准备，整理好自己是一种尊重，至少会使别人在介绍你的时候不失体面。

　　X城，妥妥的三线城市。根据2016年人口普查的数据，全市人口280万，市区人口180万。这是通过户籍人口和常住人口调查统计出来的，但根据最新的手机信号分布统计数据显示，X城的常驻人口比统计的要少100万左右，市区的常驻人口100-110万，一个本来就不大，又被高估了的城市。X城的商业活跃度比预想的要低很多，商业机会就更少。

　　房地产造富运动应该是我们国家改革开放以来的第二轮全民性的造富运动。第一轮的造富运动伴随的是国有资产的重组，是以实体为基础的人口红利释放过程。这个机遇我们抓得很好，虽然伴随着很多“蛮荒故事”，但目标达成得还算不错。从宏观层面来说，劳动力得到释放并产生价值。另外一点值得肯定的是，国家通过制度和法律层面的调整，有效提高了基础劳动者的工资待遇，让普通老百姓手头有钱了，藏富于民。这就为现在的中小型城市大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第二轮的房产造富运动，让资本充分流动，开放的资本及金融政策将人才和相关的社会资源迅速向房地产集中。同时房产又备齐了资本投机的几个要素：生活必须、大宗产品和稀缺性。所以在发达金融体系中，房产变成了重要的风险规避工具。

　　搞清楚了这些，我们再来看X城目前的情况。跟大多数的三四线城市一样，住宅地产随着政策带动和需求爆发，各企业的资金流迅速好转。销售量和销售价格互相促进（消费者追涨不追跌），使得房产市场进入了一个真正的井喷时期，但这其中蕴藏着巨大的危机。由于本轮的住宅地产市场爆发快、政策带动性明显，所以其上升周期不会太长。再加上明显的市场价格上升，客户挤压和透支了自己的经济能力，进行商品的购买。所以一旦本轮的市场出现任何的风吹草动，资金避险行为和上升的违约率会迅速将市场击垮。也正因为，业内清醒的认识到了这一点，这种“刀尖上的行走”就显得更加危险。

　　晓白煮了碗鸡蛋面，拿出一瓶从老家带过来的剁辣椒，整理好了桌面，摆好碗筷，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条件虽然简陋，排面还是要有的，不给别人看，给自己一个与失败握手言和的机会。

　　下楼开车，燃油灯亮了。晓白转个弯，加了50块钱油，收到加油小姑娘数个白眼，开了一张自己公司抬头的发票上路了，至少这样不会让车在路上抛锚。说到晓白的车，虽然破一点，但还算皮实。开了8年，估值还有1万吧。这些对于现在的晓白来说，已经无暇顾及了。到了“如意轩”门口，刚好八点，晓白找了一个离门口比较远的地方停车。看一眼微信，周总已经到了，在8号卡座。晓白在电梯里把电梯厢内的金属镀层当镜子，整理好衣领，手臂张开靠在电梯壁上，这算是给自己的一个心理暗示吧。有研究表面，类似于张开双臂、将两脚伸直搭在桌上等放松动作，能将人体的荷尔蒙含量提高20%，能增强自信。

　　出电梯门，晓白先伸头瞅了一眼8号卡座，里面坐了周总和老唐，还有一个年轻女人和老唐坐在一起。这个年轻女人穿着时尚性感，似乎不高但身材恰到好处，脸上却充满了不屑一顾。如果去掉这一层气质，她一定是个大美女。可以断定，这妹子不是老唐的近亲就是相好。总之一定要显示出自己对她的尊重，也不能盯着看，这样会显得浅薄。老唐是谁，X城有名的地产大佬，黑白参半，在90年代末到2010年的房地产大开发中赚到了数个亿。但业内的人都知道，他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坦，或许这就是善恶终将有报的轮回。这并不是仇富，在地产圈子里混久了你也不可能仇富，因为你每天都能跟亿万富翁混在一起，看得到他们的长处和人格魅力，老唐却是个特例。他在赚取了第一桶金以后，就始终认为这个世界不会再有变化，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那几招过时的招数，再过20年也始终会放在嘴边。对企业，他没有管理、一手遮天，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建筑规划想改就改，怎么任性怎么来。以为所有事情都像原来一样，能用钱搞定。可关键是，在要花钱的事情上偏偏又舍不得，生怕别人骗走他的钱，典型的只抓芝麻不看西瓜的主。

　　“周总好！哈哈哈……”晓白的每一次出场都能带来活跃的气氛。隔老远就伸出手去，双手握住了周总。“沾一下周总的财气。”

　　“嗯，坐。”周总微微一笑。“这是唐总，你们见过吗？”

　　“唷！唐总，幸会幸会！您跟周总也认识啊，X城真是一个小圈子啊。”晓白弯下腰和坐在对面的老唐握了个手。

　　“周总给我介绍的就是你啊，你小子可以啊。”老唐看了一眼晓白，又迅速将眼神停在自己面前的茶杯上。

　　“原来你们认识啊，这就好说了。”周总说着，提起红茶杯里的茶叶。

　　“唐总是X城的名人啊，谁不认识。唐总这位是？”晓白恭敬地把手摊向老唐身边的女子。

　　“这是我女儿。”老唐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面前的杯子，似乎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就这个杯子是他在乎的东西。

　　“既然大家都认识，我就不绕圈子了。晓白，你的太阳能还在搞吗？”周总看了一眼晓白，小心翼翼的抖掉红茶杯内胆里的水分，放到盖子上。

　　“目前来说，大家都在等政策。但……”晓白顿了一下，眼睛看向周总。“但我从来不会去等待那些大概率要失败的东西。”晓白用坚定有力的眼神看着周总，似乎今天他就要改变命运。

　　“嗯，你的确需要改变，而且能力大家都看得见。”周总慢条斯理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眼光转向老唐说：“你觉得呢？唐总。”

　　“小伙子人不错，能力我不知道。”老唐还是高姿态。

　　“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周总等着老唐的表示。

　　“好啊。”老唐似乎也不避讳了，看起来他跟周总的关系不一般。

　　“既然这段时间晓白没有主要工作，就看他合不合适来处理这个事情嘛。小唐总你认为呢？”周总转向老唐的女儿。

　　“晓总我也是第一次见，不了解。既然爸爸和周总都认为可以，我没意见。”高傲，还是高傲，似乎她的存在才是这个世界存在的原因。小唐将目光转向晓白，“叫我玉琳就行，我叫唐玉琳。”

　　“幸会幸会。”晓白恭敬的起身，小心地握了一下玉琳的手。随后坐下，向旁边的服务员示意，为自己要了一杯红茶。

　　“既然唐总觉得晓白基础能力符合要求，那就说正事，看晓白是什么想法嘛。”周总直接切入主题。“事情是这样，唐总在P城有一个项目，现在有点麻烦，他本人也不方便出面。现在需要一个人代表公司出面，来处理相关的事情。看晓白你是否愿意，待遇、要求好说，唐总也不是个小气的人。”

　　“没有生命危险吧？哈哈哈……”晓白对着周总打趣道。以为周总会回应他的玩笑，没想到周总仍然一脸严肃。晓白意识到了所谈事态的严重性。

　　“我来说吧。”老唐开口说道“我在P城有一个住宅项目，不大不小10万平方，近段时间发现公司当地的负责人唐小飞挪用公司资金，前几天已经配合当地公安抓到那个混蛋了。”老唐喝了口茶，盯着茶杯的眼睛里透露着愤怒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继续说道，“经过突击审讯，基本上都交代了。他竟然私刻公章，抵押出去几十套房产和十几个门面，把我楼盘中间的别墅也抵了！加起来2000多万。”老唐的声调越来越高，“我现在需要你代表公司到P城去，一是想办法减少损失，二是处理现在比较突出的矛盾。你愿意吗？”老唐看着晓白。

　　哦豁，原来事情是这样。有意思，这种事情算是企业的一次危机吧，越大的危机中蕴含着越大的机会。这个事情肯定要接，但也要开好条件，这种时候老板都愿意投入。但老唐在业内的口碑非常差，除了观念陈旧、任性乱来、脾气不好以外，说话不算数也是其一大特点。现在的晓白，没时间也没资源再错过这样的机会，稍微摆一下谱就好。“既然几位老板看得起，那都按周总和唐总的指示办！”晓白看着周总，似乎在感谢，但现在看来更像是在乞求。

　　《孙子兵法》谋攻篇中，“五知则胜”第一就是“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在商业活动中最重要的原则之一就是“是否开始”，或者说“选择一个什么样的开始”。不能见机会就上，更不能胡乱的寻找机会投资，纯粹去碰运气是很愚蠢的行为。就像三国演义中荀彧所说，战争的胜败取决于三重因素：形、势、情。形是大体得失之数，势是临时进退之机，情是主帅的意志力和整体的士气。所以在商业和军事行动中，第一要考虑的就是这个仗能不能打。能打，则要调动资源，毕其功于一役；不能打，则要将损失降到最低，始终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小唐，你的意思呢？”周总开始征求玉琳的意见。

　　“这种大事周总和爸爸决定就好了。”看起来唐玉琳对周总非常的尊重，但对她父亲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不正常，对，就是不正常的味道。

　　“你对待遇有什么要求吗？”老唐突然问晓白。

　　“这个嘛，唐总在X城也是有名的企业家，我开个待遇也要对得起您的声誉和档次嘛。”这个马屁晓白自己也不知道拍得对不对。老唐只是淡淡一笑，似乎没什么大错，就继续说到：“从X城的情况来看，一万一个月的基本工资应该在这个档次上。至于其他的嘛……唐总是个大气的人，我自然会尽心尽力。只要能为老板分忧，我当竭尽全力。”

　　“嗯，明天你到我办公室来，先熟悉一下资料。今晚你顺便准备点衣服什么的，最快明天出发去P城。”老唐还是慢条斯理，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只要你把事情办好了，待遇什么的好说。等这个事情完了，再看怎么给你奖励嘛，你觉得呢？”

　　“嘿嘿，这些都好说，唐总。您和周总能给我这个机会，是我的荣幸。”这些似乎在晓白的意料之中，无论怎样先答应下来再说。别人的危机就是自己的机会，这是明摆着的。随后，晓白保存了老唐父女的电话，拍了老唐一大堆的马屁。周总提出来说要先走，要晓白送他一下，老唐接过话，说时间也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

　　晓白把周总送到车上，周总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事情是好事，老唐也认可你。但你对老唐还不够了解，送你一句话，‘工资万岁，高兴就好’。”

　　“啥意思啊？”晓白被这句话搞蒙了。

　　“你反过来考虑一下，但凡有理智思维的人，不至于出现这样的局面，自己好好斟酌一下。”老周坐上车，打着火，长嘘了一口气，补充道：“谨慎但不要消极。”

　　看着周总开车远去，晓白既欣喜又疑惑。周总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复盘一下整个事情，一个X城的地产老板投资了P城的一个住宅项目，但企业的当地负责人侵吞公司资产而且被抓了。只要人抓到了，就是人的问题，不属于公司行为，晓白代表公司出现至少不会有刑事风险。如果人没抓到，问题就会变成公司与当地政府和民众的矛盾，晓白代表公司在当地出现就会极为不利，很麻烦，也很危险。再回到内部管理层面，如果你是老唐，这个时候你应该马上去现场，而不是花一个晚上的时间去“换将”，让一个新的经理人重新去了解好几年的错综复杂的摊子，为什么？如果你认为他需要一个替死鬼，那应该是悬疑小说看多了。原因是没有必要，如有必要，就不会找晓白这样的明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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