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忘记所有

　　天光渐渐地暗淡了，落日的余晖已经要消失在了海平线的一头。一望无际的的海面偶然一只大鸟飞来，转瞬消失在朦笼的薄霭中。

　　冷忆言回到小岛上后，已经在海滩上矗立了良久。

　　她身影窈窕瘦削，白色的衣襟被海风吹着拂动。站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静止的雕塑。浅滩上是不是传来海浪的声音，一阵又一阵，远远望去，人的影子似乎都和大海融在了一起。

　　她又成了被阿娘抛弃的孩子。

　　她看着海面，手上拿的是从山洞里找到的姬念衣服的布条。此刻，脑子空荡荡的，只觉得全身都仿佛被掏空了。阿娘就是她的信仰，她再一次的，被摧毁了信仰。

　　当她飞跃进山洞，发现阿娘不再山洞里的那一刻起，她就仿佛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人偶。撕心裂肺的痛哭非但没能让自己心里更好受，反而越哭越没了力气。

　　李爷爷家的饭菜早就做好了，请她去吃饭，可是素来不愿意饿上一顿的她却没了胃口。岛上的人善良，来安慰她，说不定是她的阿娘被别人救走了，她也希望是这样。她多希望，不是阿娘想把她丢在这里，多希望是有人救走了阿娘，多希望阿娘能够一直陪着自己……

　　她在海滩上久久的矗立，脑海里想的全是阿娘抚摸着她的头，一遍又一遍的说着，“言儿乖乖，你要听阿娘的话……”

　　岛上的村民也不知道怎么劝慰她，她就这么在海边站着一个下午。

　　言儿这么乖，为什么你要抛下言儿？

　　回忆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段牵扯着一段，瞬间都涌入了脑海里。

　　从她记事的时候起，就知道自己没有阿爹，而阿娘，是她唯一的倚靠。

　　她的脸上全是刀疤的痕迹，可是她一直觉得自己的阿娘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就算有满脸的刀疤，就是整日沉迷赌场，和不同的男人厮混，可是阿娘就是阿娘。

　　她的阿娘，从来都不会抱着她叫着“言儿乖乖”，从来都不会宠溺的摸着她的头，从来都不会温柔的对着她笑。

　　“你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你也不过是个小贱人。”

　　“你，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毁了我，都是因为你他才抛弃我，都是因为你我才被他们划伤了容貌，都是因为你我才被赶了出来……”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老天要这么折磨我？为什么你要出生，为什么？”

　　“小贱人，看看你那副嘴脸，真是令我作呕，你和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就是个灾星，我沦落成现在这幅样子，完全都是因为你！”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就是是他的骨肉又怎么样？让你做一辈子的乞丐，让他永远找不到你，你说好不好啊？”

　　“你看看你，我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你给我滚开，不要脏了我的衣服。”

　　“……”

　　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些片段，原本已经被她永远的封存，好久没有记起。可是这就是事实，血淋淋的事实。关于阿娘的记忆，完完全全是苦涩的。她那个时候还很小，完全不懂阿娘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阿娘恨自己，恨自己……

　　她总是觉得父母都应该是恨自己的孩子的，因为言儿不够乖，不够听话，不够讨人喜欢。她只不过是个小孩子，她并不追求什么，只要阿娘心里还记得她，她就觉得有足够多的勇气。她拼了命的去和比她大的人抢食物，她不顾一切的保护着阿娘留给她的唯一财产——这一间死人堆与难民棚里的茅草屋。

　　除了阿娘和这间屋子，她什么都没有了。

　　从她有记忆起，家里就是一贫如洗的。阿娘虽然是女人，可却是赌场里的常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三百六十天都会去赌场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她总是不归家，有时候自己被遗忘就是半个月。她们没有家，唯一的财产恐怕就是难民棚里随意搭建起来的一间茅草屋，这是阿娘花了几十文钱买下来的。

　　难民棚里恶臭连天，几乎天天都有人死去。她有时候太饿了，为了活下去，去偷死人的东西，甚至不得不和野狗抢食物吃。没有办法，她从小就知道，这个世界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永远的坚固。

　　但是她从来不埋怨阿娘，她一直想着：阿娘是喜欢自己的啊。阿娘就是她存在的唯一信仰。对她而言，比起那些无亲无故的乞儿，她已经足够幸福了。至少，她每隔一段时间还能见到自己的阿娘。虽然阿娘不是来讨债就是折磨她。

　　她记得很清楚，阿娘最喜欢让她一边跪着，一边让她说“我是贱人，都是我的错……”小时候她还不懂什么是贱人，后来和乞儿抢别人不要的食物的时候乞儿也会这样骂她。

　　她渐渐地懂得越来越多了，她学会了要靠着无情和武力才能让所有人信服，她学会了要足够的强才能让阿娘为她侧目，她懂得了世间的人情冷暖，她也看透了那些虚与委蛇的人与人之间的交往。

　　在那个难民棚里能存活这么久，她渐渐明白了这个世界的一套运营法则。

　　她原本以为，这样就很好了。

　　可是，被抛弃的感觉彻彻底底的将她撕碎。她过的行尸走肉，乞丐模样的她也曾经尝试过去各个赌坊寻找阿娘，可不是她被扫地出门，就是毫无阿娘的消息。

　　她没有任何的办法，死守在那间茅草屋是她唯一的出路。那间破旧的、受尽了风吹日晒的茅草屋，早已经坍塌的不成样子，可是她从来没有产生过要离开的念头。

　　只有守在这里，阿娘才能找得到自己。

　　好在，她终于等来了阿娘。

　　那是阿娘第一次对自己笑的那么开心。

　　后来，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被送到了另一个炼狱——杀手组织罗网。

　　他们说她十分的有天赋，骨骼精奇，是一块练武的好材料。

　　阿娘笑的灿烂，收下卖她的银子对着她苦笑。

　　“你说说，万一你真的活了下来，要他知道了自己的骨肉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说他会想杀了你还是杀了他自己？”

　　阿娘的这句话，她一直不懂。

　　这一次，她望着阿娘离开的身影，第一次没有落泪。这个世界不会让弱者好过。

　　从进罗网的那天起，她就彻底忘掉了她的过去。

　　冷忆言的过去，没有了一个她日思夜想的“阿娘”。

　　面对这个世界，她选择忘记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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