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山中红萼（19）

红萼在高府内已经是第三天了。

        三天来，她看面上似淡然实则无比焦急，然而周围都是丫鬟仆役，时时刻刻受到监视，根本出不去。

        幸好高进这两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倒是没有再过来。

        于是在不安中等到了又一天的黑夜，红萼正和衣躺在床上，就听得门吱呀一声。

        “谁？”她警觉地立即站起身来，谨慎地看向门边，手中已经暗暗地握紧了一根簪子。

        高进的脸猝然出现在灯盏下，东倒西歪地站得不稳，身上传出一股难闻的酒味。他摇晃着走向一脸警惕的红萼，口中胡乱地说着醉话：“红……红萼……嗝……爷趁那个碍眼的家伙不在……嘿嘿……把大事儿办成了！你看……你看爷……爷马上就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了……到时候……天下也能分得好一块儿……

        嘿嘿……那家伙有什么好的……你跟着爷算了……嗝！”

        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一脸淫·邪的笑。

        “别动！”红萼把簪子亮了出来，对准高进，慢慢地移动着。

        高进哈哈大笑起来，对她的威胁毫不在意，边笑边靠近过去。

        红萼心内警铃大作，但又无处躲藏，只能拿着簪子与他对峙。

        可是就在一瞬间，高进动了，他快步冲了过去，朝着红萼的方向便扑。

        “刺啦——”

        红萼的袖子被拽住撕出一个大口子，雪白的臂膀便露了出来，她惊愕地侧过身，目光里都是惶急。

        而后发狠地举起簪子，朝着先前失去准头扑倒在地的高进便刺。

        “啊！”高进痛得高呼出声，簪子扎进了肩膀的肉中，一下子让他清醒了过来。

        红萼慌乱地拔出簪子，还想要再多刺几下，就听见地上的高进发出愤怒的低吼声，忽地转过了身对着她怒目圆睁。

        于是心中大乱的红萼踉跄着推开了房门，在高府内奔逃起来。

        “哎，红萼姑娘，你要去哪儿？”府内的仆婢还不知道房内发生的一切，但记得自家老爷说过的不让红萼出府门的命令，又唯恐伤了她，只得一边围一边追赶。

        于是等到红萼跑到高府大门附近时，身后已经跟了一群人来。

        “开门！”她大声地喊着。

        大门口的卫兵目色不善地打量着她，丝毫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红萼发了急，手中握着那根已经沾了血的簪子，就想往外冲。

        但众多的家仆早就将她围了一个圈，身前身后都是人墙，飞鸟难逃。

        就在这时，受伤的高进走了过来，面对着红萼像在看一个死人：“啧啧，本来想着是张寻那家伙喜欢的人，抢来玩玩也不错。等他回来发现人不见了，说不定后悔得要死，却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吞，想想还挺有意思！”

        “可是——”他话锋一转，眼中尽是戾气：“你这贱人胆大包天，竟敢伤爷，找死！”

        说罢，向着身旁跃跃欲试的高七等家仆一使眼色，嘬着牙花子道：“抓起来好好‘伺候伺候’这贱人，等你们玩死了再丢出去。”

        高七等人轰然而应，兴奋地走了过去。

        红萼一脸绝望。

        她握紧了簪子，将锋利的一段抵上自己的脖子，闭上了双眼。

        就在这时。

        一阵轰鸣声传来，高府的大门摇摇晃晃，几下便倒塌了下去。

        “全都不许动，否则，格杀勿论！”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响彻庭院。

        成群的兵卒身着铠甲手握兵戈跑了进来，将庭院里的众人团团围住，锋利的刀锋朝前，瞬间控制住了局面。

        而后有一人身披轻甲头踏马而来，马蹄跑在石板上的声音煞是清脆。

        红萼睁开眼，便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出现在眼前，她像是怔住了，许久后才试探性地抓紧了他的衣角，梦呓一样地喃喃：“我已经死了么？”

        小心翼翼，唯恐只是一个梦境。

        张寻解下披风裹在她身上，遮住了破碎的衣袖和一身惊惶。

        看着红萼手上的簪子和凌乱的发丝，张寻心内一酸，把还带着血的簪子夺过远远地扔了出去，而后双手握住她的手，把那双布满细密伤痕的微颤的手贴上自己的面颊，定定地笑着看着她，眼圈却红了：“我回来了。”

        像是因为温度而确认了真实，红萼的手贴着张寻的脸颊，掌心在他细密的胡茬上擦过，又温柔地抚了抚：“你瘦了。”

        张寻只是看着她，目光里带着心疼和愧疚：“对不起，我不该……”

        “我帮到你了吗？”红萼伸出手止住了他的话，只是自顾自地开心地问。

        张寻神思恍惚，继而重重地点了点头。

        红萼满足地笑了：“那便好了，那便好了……”

        她裹着暗色的披风，目光里灿若星辰。

        一如半月前的那次夜谈。

        那天夜里，张寻送出了一个香囊，他说：“我有一事，欲与你商议。”

        而后二人走过花园和小径，去了红萼去过很多次的书房。在那里，张寻向她展示了一样东西和一个秘密。

        东西是和县令的官印放在一起的，那卷黄色布帛打开，起先便是一行笔走龙蛇的字：

        门下：今命张寻以县令官身入真沅，探查县公高进……

        这是一封圣旨。

        里面的内容赫然是一封密诏，直言让张寻假装贬谪进入真沅县内，探查高进和其背后家族的底细。

        “圣上命我前来，是因为朝中已然不稳……”就着烛火，张寻将自身的隐秘细细道来。

        原来，他是带着任务来的。

        张寻的父亲张炎本是助本朝开国皇帝打江山的大臣，然而时移岁易，在朝堂的碰撞中逐渐与高家那位现如今坐上太师位的结了怨。二人本就政见不同，再加之张炎人又性子正直屡屡进谏，便将这种矛盾激化到了极致。

        终于，先皇病逝，而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天子尚且年幼，根本掌控不了风雨飘摇的王朝政权。

        所以高家笼络了一批人，趁势而起。

        在大权在握之后，高太师开始铲除异己，张炎便被排在了第一个。

        于是一封捏造的所谓“通敌信”，就此灭亡了一个家族。

        张家满门一百余口，被屠戮殆尽。

        彼时的张寻被小皇帝派出的人抢先带走藏了起来，暗中为张家留下了一个血脉。所以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便抱着一个必须要报的血海深仇活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长大成人，暗化身份参加了科举，一举中了进士，进入朝堂成为正在全力拉扯漩涡中心的皇帝的左膀右臂。

        雷万也是他在这时候结识的，二人父辈本就交好，自然也乐得子侄辈们往来，所以久了也就像是兄弟一般了。

        如今的圣上依然是式微的，尽管已经掌权八年，他的实权还是被高太师握住了大半。便连在外人眼中所谓宠冠后宫的高贵妃，也不过是太师硬要塞进来的罢了。

        尽管这样，高太师看着愈加展现出治国理念的皇帝，目光却越来越不善。

        一山不容二虎。

        一个国家，也容不下两个握有天下实权的人。

        所以皇帝也动了杀心，暗里也怀疑高太师有谋逆之举，而他又跟高进这个侄儿走得密，想必高进这里能查到一些东西，所以就趁着朝臣攻讦时把张寻给贬了下来，成为真沅县的县令。

        而张寻和雷万也不负众望，在上任的这段时间里，暗中探查出了一些东西。

        但再隐秘一些的就有些难了，高进从张寻来了之后就收敛起来了，也谨慎了很多。为了让他露出蛛丝马迹，张寻这才做了一场戏，谎称去上级述职，实则还是在暗中探查。

        为了让高进真的相信自己走了，张寻这才和红萼说明了一切，请她演一场“张寻确实离开了”的戏码。

        他也料到了高进必然会试探真假，而红萼就是一个很好的试探的人选。

        因为，她对自己而言，是心里在意的很重要的人。

        那一天，张寻的眼中都是纠结，却在最后关头还是问出了口：“所以，你愿意帮我吗？”

        红萼清浅一笑：“好啊。”

        没有任何推诿，没有任何犹豫。

        答应得干干脆脆。

        看着她和初时一样的义无反顾的纯粹目光，张寻心内的自责愈加地深重。

        他后悔了。

        他本不该把这样一个危险的任务交给她，害得她胆战心惊地过活了许久，甚至差一点就要死去。

        她若是伤了呢？

        她若是死了呢？

        她……她不该这么信任我……

        为什么要这么信任我……

        “雷万！”张寻向着队伍里呼喝一声，雷万便从兵卒里钻了出来，他的手中正钳制着高进的咽喉：“怎么了，大哥？”

        张寻走了过去，狠狠地扇在了高进脸上，直接把他扇倒在地，半天没有动静。

        “下面就交给你了！”张寻交代了一声后把兵符甩了过去，这支队伍是从最近的大军中临时调派出来的，现在的指挥权就在雷万手中了。

        “放心吧大哥！”雷万应下，而后叫来几个兵卒：“把这些人都绑起来，再来两个跟我走！”

        而后提起地上如死狗一般的高进，握了握拳头：“你到底还是落在我手里了，杂种！”

        张寻却也不管后续如何了，雷万本就是个粗中有细的军中人，这些事情他做的多了，也不会有什么疏漏。

        半弯下腰抱起红萼，张寻把她带到了马上，而后半环着让她靠在自己身前坐稳，一甩马缰绳。

        马蹄声脆，向着远方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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