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胭脂海棠（6）

时间倒回到早些时候。

        许棠舟拉着水胭月，头也不回地奔入了密林之中。

        他双目炯炯，极快地扫视四周后选择了一边的方向，脚步不停地跑过去，而后又突然地折向另一边，再次重复之前的动作。

        他知道那个小沙弥眼睛被药粉洒中，定然是看不清路的。

        所以只要一直变化，那人就无法很快地精准追上来。

        而且刚才三人间的动静和胭月的呼喊声，应该已经传出去了，接下来就是想办法避开杀手，等待着人来救援。

        眼下的难处，就在于拉开距离，争取时间。

        于是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奔逃的方向一直在变化不断。

        小少年目光深邃，边跑边在脑中疾速思索起来。

        很明显，小沙弥的目标是自己，从最开始他的目光就一直锁定在自己身上。

        胭月是被连累了。

        许棠舟眼角的余光，已经捕捉到身侧水胭月现在的模样。

        她呼吸急促，面上东一块西一块地沾上了污渍，也因剧烈奔跑而彤红不已，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是被路上的细枝条划出道道粉色的浅痕。

        两人手心相握处，汗水潮湿一片。

        他眸色微沉，接着便用另一只握剑的手砍伐着横亘路上的枝条，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减轻她受到的伤害。

        两人继续地跑，身后小沙弥癫狂的声音逐渐更近了。

        密密麻麻的枝叶挡在头顶上，光线愈加地稀少，各种虫鸣鸟叫的声音多了起来，听到人的动静后就惊飞成片。

        已是密林深处。

        缀在身后的小沙弥虽是看不见，但却跟得很紧，每每停驻就做出侧耳倾听的模样，而后很快就会辨明方向。

        这人显然是个听力极佳的杀手。

        水胭月的呼吸更加地急促了，手也渐渐软了下去，身体上的温度高的吓人。

        她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追兵就在身后紧追不舍。

        许棠舟目眦泛红，握在手中的软剑也砍伐不动了，心口如坠巨石压得喘不过气。

        自小就病弱的身子，明显撑不了太久了。

        怎么办？

        他使劲地咬破嘴唇，弥漫口中的血腥味道驱走了茫然和恐惧，带来了片刻镇定。

        抬头看去，树影重重，视线里依旧是不见尽头的密林。

        一只乌鸦扑闪着翅膀从头顶飞过。

        许棠舟福至心灵，有了个主意。

        少年郎压抑住声音，凑到水胭月耳畔低语：“过会儿你就……”

        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后就要停下，水胭月却死命地握着他的手不松开，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水雾，摇着头楚楚可怜地望着。

        她不愿意独自逃走。

        “胭月，松开！”他狠了狠心，拉开了她的手，于是自己的掌中变得空空荡荡，像是缺失了什么。

        水胭月本就是个性格分明的小姑娘，平日里笑来得快，哭来得也快。

        她瘪了瘪嘴，豆大的泪珠就成串地往下掉，鼻头泛着红，看得许棠舟一阵心疼。

        若不是因为自己，她还好端端的做着那个水家备受宠爱的千金，又怎会深陷如此险境？

        泪水在团子似的小脸上划过，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

        许棠舟又不忍起来，他用自己的袖子小心地给她擦拭着眼泪，用哄人的语气道：“你先走，我肯定会追上来。你忘了，咱们还要一起去吃糖葫芦呢，

        等回去就吃，好不好？”

        水胭月这才止住了泪，看着他深沉的眸子，哽咽着点点头：“一言为定！”

        捏了捏她软糯糯的脸颊，许棠舟微微笑着，很是柔和：“一言为定。”

        于是水胭月恋恋不舍地拿开了自己的手，而后快速地往前奔跑，边跑边哭喊起来：“棠舟哥哥，你快起来！”

        尖利的哭喊声惊飞了鸟雀，于是人声和扑闪翅膀的声音缠在一起，遮住了一些动静。

        许棠舟双手攀在树上，灵敏地迅速爬了上去。

        他屏息凝神地躲藏在枝叶间，等待时机。

        水胭月最后回头往树上看了一眼，自己的棠舟哥哥正藏身于树叶后面，一张脸白得几乎透明。

        她又想要流眼泪了。

        然而想到他的叮嘱和二人的约定，便硬生生地咽下了哽咽，随即又回转身子不停留地向前跑走。

        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穿行在林间，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此时小沙弥已经蹲了下来，正探出手在地上摸索。

        机会来了。

        许棠舟一双眼凝重，他握紧了手中的软剑，咬住牙关一跃而下。

        却不料看似门户大开的小沙弥突然抬起头，面上诡谲一笑，手曲握弯成鹰爪状，准确无误地掐住了许棠舟的脖子。

        “哈哈哈哈！”，嚣张而残忍的大笑回荡在林间，小沙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语气里尽是鄙夷：

        “就两个小崽子还想瞒过我，以为本大爷真是吃素的不成？不过是陪你们玩了会儿，

        现在，该办正事了！”

        大笑动作扯动了嘴角，于是他的唇两侧竟裂了开来，两片薄薄的肉皮各自卷了上去，同时脸上各处像是崩碎了一般，浮现出许多裂纹。

        一道又一道地接着，好端端的脸就此裂成四分五裂，极为可怖。

        此人觉察到了，干脆手摸到了裂口处，拉着肉皮往上一撕。

        “刺啦——”

        一张肤色的脸皮被揭了下来。

        在那张假皮后面，真正展露在许棠舟面前的，是一张夜枭似的布满刀痕的脸。

        刀痕和皮肤上面，沾染着血色，尤其是两颊处刀痕入骨，陈旧的老伤里头，甚至能看到白森森的骨碴。

        这是个完全陌生的人。

        “呸”，这个扮作小沙弥的杀手嫌弃地随手把假皮一扔，漫不经心地在身上擦了擦黏腻的手掌：“这小秃驴的脸皮也忒不禁用了些，早知道就换个人剥了。”

        许棠舟睁大了双眼。

        眼前的杀手竟然是真的杀了般若寺的小沙弥，然后为了伪装，扒人脸皮化到了自己的脸上！

        他感觉到胃中一阵翻涌。

        然而还不待有什么反应，杀手就像是觉察出了他的惧意，忽地把脸凑到了他的面前。

        那张脸上还挂着原本小沙弥脸皮上带着的黏腻腻的血沫，黑褐色的刀痕里像小沟壑般，里头填满了红白色的肉沫。

        血腥又恶心的味道扑面而来。

        许棠舟脖子想要往后撤，手脚都挥舞着挣扎起来。

        “我很丑是吧？”杀手冷哼一声，像捏小鸡仔一样晃了晃手中许棠舟的脖子。

        接着掰住下颌把他的脸正对着自己，笑得狠辣又嚣张：“你很快就要跟我一样了！让我看看，这张细皮嫩肉的脸该怎么割呢……

        哦，先从这里下刀——”

        杀手的手拍了拍许棠舟下颌和脖颈的连接处，语气无比地愉悦：“划个小口子，再把细钢针贴着皮插进去，沿着肉的走向搅一搅，跟裁纸差不离。”

        那只手在少年面皮上游走，随着说话的内容而动作，如同一条滑腻的吐信的毒蛇。

        沿着脸面游走了一圈，“毒蛇”最终又回到了起点。

        “然后呢，只需要动动手往上一揭”，杀手的手往上一扬，就连眼睛都睁大了：“嘿，一张完整的脸皮就下来了，这简直是世间最让人沉醉的事。

        本来打算直接杀了你的，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他舔舐着嘴唇，但还是不断有涎水从嘴角溢出，拉成丝垂挂下来：“你模样不错，脸皮也会比那些凡夫俗子好的多，活着的时候取下来最好。

        真是，真是让人期待啊……”

        说着，从身上摸出一枚钢针来，朝着手中人而来。

        那钢针约莫有两指长，比普通的缝衣针要粗上些许，表层泛着冷冽的寒光。

        许棠舟剧烈挣扎起来，然而他只是一只待宰羔羊，随着杀手扼住脖子的手用力，吸入鼻腔内的气愈加稀少。

        他眼冒金星，手脚抽搐，浑身无力。

        钢针越来越近了。

        许棠舟快要失去意识，他只觉得下颌处一痛，细嫩的皮肤似乎是被划破了。

        冰冷的钢针如利刃，还要再继续地往上。

        就在此时。

        “放下他！”一道喊声打断了杀手的动作，钢针停了下来。

        许棠舟虚弱地强撑着睁开眼，却看到接连两块石头砸了过来，把杀手的头砸得破了。

        血从额角汩汩地冒出来，流进沟沟壑壑的刀疤里。

        而石头来的方向，水胭月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一脸灰尘伴着伤痕。

        但那双大眼睛里，满是决绝。

        她手中还拿着一块石头，龇着牙如同一只想要喝退猎人的小狐狸，死盯着面容可怖的杀手。

        明明害怕得身子都在颤抖，但却一步都不后退：“放了他！”

        “快……走……”许棠舟看着她胸鼓如雷，话语拼命地从喉间挤了出来，粗哑得几不可闻。

        水胭月举着那块手掌大的石头，看着他血红的眼睛和不断重复着“快走”的口型，没有动作。

        而后，她缓慢而又坚决地摇了摇头。

        杀手摩挲着下巴，浑然没有在意额头的伤痕，反而是饶有兴致：“是那个水家的女娃娃吧？哎呦，倒还敢回来，也算有些胆量……”

        说着，这张遍布刀疤的脸孔转向了许棠舟，恶意地邪笑着：“我记得，她长得也不错啊，对吧？”

        说着举起了手中还粘着血珠的钢针，放进口中舔舐起来，一脸的陶醉。

        这个人已经疯了。

        “你……敢……”许棠舟血红的眼睛如火烧，声声黯哑。

        他越过杀手的肩头看着不远处小小的水胭月，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

        她现在，该有多怕啊……

        树叶簌簌地落，杀手狞笑着，又有石头的破空声传来。

        许棠舟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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