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胭脂海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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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胭月葡萄似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她怕的厉害,全身都止不住地发颤。
就像幼弱的小狐狸独自面对着旷野里的猎人,那种致命的压迫和恐惧顺着空气压进每一个毛孔里,不可摆脱。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退。
只要退却,棠舟哥哥就是必死无疑。
水胭月红着眼睛,狠命地把手中的石块扔了过去。
石头发出嗖嗖的破空声,杀手耳廓动了动,头微微地偏了偏。
他嘲讽地哈哈发笑,心内很有自信,这块石头断然是砸不到自己的。
就在这时。
原本看似已经放弃,闭上眼睛等死的许棠舟突然睁开了双眼,眸子里射出精光。
石头正在飞来,眼看就要与杀手擦肩而过。
突然,许棠舟张开了嘴,瞬间咬在了正钳制着自己的那只手上。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牙齿化作了最后的武器,比刀刃还要锋利。
上齿和下齿一同用劲,两排牙齿就快要并和在一起,处于其间的手掌被挤压变形,而后拉扯的皮肤破开,血液温热地流进口中,瞬间血腥味弥漫开来。
他像是一只野狼崽,搏命地咬住猎物,死也不再松开。
“啊!”
石头混合着痛呼一同落地。
杀手哀嚎着,条件反射地松开了擎着许棠舟的五指,开始用力地甩自己的手,企图甩掉咬在上头的小少年。
他大力地往地上甩动,许棠舟的牙齿如同嵌合在上头严丝合缝的卯榫,就是甩不脱。
在此情形下,杀手发了狂,直接地甩着胳膊往地上摔打。
“砰砰”的声响不绝,许棠舟的身背一次次地被拍到地面上,一根根骨头像是在逐渐地散开,五脏六腑里头是碎裂般的疼痛。
身上沾满了落叶和尘土,小少年的嘴角溢出血来,不知是杀手的,还是自己的。
“松开啊!”杀手的喊声咬牙切齿。
许棠舟眼耳口鼻里均淌出血来,终于在最后一次地拍打中摔落掉地。
小少年像是个破损的布娃娃,胸口起伏似拉风箱般,他仰躺在枯枝落叶之间,眼睛布满条条血丝。
却还是奋力地圆睁着,闪烁着不愿屈服的光芒。
而他的口中,还咬着一块血肉模糊的烂肉。
那是杀手的。
“棠舟哥哥!”水胭月不管不顾地向他跑来,跌跌撞撞,却又义无反顾。
她的心里霎时间抛却了所有的恐惧,只余下一个想法:去那里,无论如何,去那里。
而被一系列意外打击的杀手,则是彻底癫狂了。
他捂着掉了一块肉的手掌哀嚎不已,同时撤下了所有冷静,盲着眼睛握爪成鹰爪状四处抓掏,口中大喊大叫:“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许棠舟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全身上下都像是断了,只有眼珠还能转动,眼睁睁地看着水胭月向自己跑来。
小女孩的鞋子跑掉了,头发上的缎带只余下了一根,脸上条条泪痕,却还是一瘸一拐地向着这方奔来。
杀手在疯狂地抓杀着周围的一切。
水胭月特意绕开了杀手,眼看就要躲过,却不料杀手忽地转身,掌风疾速向着她的面部而去。
“胭……月……”,许棠舟眼眸死死地锁定,口中溢出越来越多的血沫,堆砌在一起。
杀手的手,已经触碰到了水胭月的发丝。
水胭月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许棠舟目眦赤红,眼耳口鼻处均冒出血来,竟生生地昏死过去。
眼看着悲剧就要发生,一切都无法挽回。
忽而,天上飘起了粉色的花瓣。
花瓣纷纷扬扬,轻柔的仿若漂浮在林叶里的小小船帆,每瓣花都只拇指盖大小,上着淡淡的粉色,像极了染着女子胭脂的春日雪。
一片花瓣悠悠地荡着,落在杀手即将抓向水胭月的鹰爪上。
“啪——”
那只手里传来清晰的骨裂声,随即五指就像是泥塑般,软塌塌地耷拉了下去。
仿佛那片看起来轻飘飘的花瓣,重逾千斤。
一缕清风在林间穿行,拂过许棠舟瘫软的身体,拂过水胭月惊恐的面容,拂过飘飞的花瓣。
花瓣乘着风聚在一起,渐渐连成了一条长绳,这花瓣绳像是有生命一样,绕着杀手转了一圈又一圈,把他困在了中间。
当花瓣再散开的时候,杀手已经跪倒在地,气绝身亡。
水胭月看呆了。
随即就见那些花瓣上升起来,缓缓地乘风远去,只片刻功夫,就一瓣也看不见了。
林子还是那个林子,刚才的一切恍若梦境。
只有已经死去的杀手的尸体,证明着所见所感都不是幻觉。
水胭月擦了擦眼睛,呆愣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
她踉踉跄跄地跑了过去,跪坐在地上看着昏死的许棠舟,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探了探鼻息,感知到那气若游丝的呼吸后,又忧又急:“棠舟哥哥,你醒醒啊!”
但小少年没有丝毫反应,他仿佛只剩下最后一缕游魂维系着呼吸,就像摇摇欲灭的火苗。
水胭月哽咽起来,豆大的泪珠扑闪着往下落,一颗一颗地滴在小少年的面颊上。
“你还……还……没跟我……一起……一起吃……糖葫芦呢……”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抽抽噎噎地擦拭着他脸上的血迹和掉落在上的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就这样,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倦鸟回巢,天际寒鸦飞,暮云缭乱。
黄昏的光点缀着夜幕的前景,还有各种不知名的虫儿,已经陆续在草丛里奏响属于黑暗的乐曲。
水胭月擦掉了最后一滴眼泪。
她抬起头看着四周,身前身后没有什么差别,几人早就胡乱地跑到了密林深处,迷失了方向。
许棠舟呼吸微弱,口鼻依旧在洇着血沫。
看起来命悬一线。
早上还是欢喜着出门,只不过半天多的时间,境遇就天翻地覆。
水胭月脑子里都是许棠舟拼了命地护着自己的模样,她很想哭,可不能再哭了。
不能再哭了。
小少女沉默着站起身来,眼中燃起一团火来。
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带着棠舟哥哥,活下去。
小少女脱下外衣半蹲着,用锋利的石块边缘把衣服割成两半,而后一端绑缚在许棠舟的肩窝处,另一端绑缚在自己肩膀和腰间。
另一条也如法炮制。
接着她缓缓地站起身,许棠舟就如同一件巨大的行囊,被衣服做的绳子绑着,手脚都垂在两侧,面朝下地背到了小少女的脊背上。
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弯了腰肢,衣服绳子的绑缚处勒紧肉里,摩擦得生疼。
心口闷得仿若坠了块巨石,水胭月像一棵歪了半截的树,头颅几乎要垂到地面上。
她剧烈地喘息着,咬紧了牙关,颤颤巍巍地迈出了第一步。
少女的鞋子早已跑丢,细嫩的脚踉跄着左右地晃,仿佛即刻就会折断。
踏上地面的时候终于能吐出一口气,接着再次卯足了所有的劲,换上另一只脚重复。
就这样走,一直地走。
四处都是林枝落叶,虫鸣里还捎带着遥远的不知是什么兽的吼,弦月攀爬着升高,零零星星的光点透过枝杈间的缝隙投射到地面,洒下斑驳月光。
水胭月行走在月光里,却看不到一丝光亮。
她的头低低的,脖颈上青筋暴起,视野所及只看得到眼前的地面。
而发丝粘着贴满面颊,汗水一滴滴地从额角往下滑,最终从下巴处悬了悬,掉落在泥土里。
手拉拽着绑绳,肩腰处已经深深地勒出青紫瘢痕,脚上也是生疼,上面是一路被割出的伤口。
每走一步,便会在原地留下一个血脚印。
她觉得累,累得几乎要喘息不及,身子摇摇欲坠。
但感知到背上人依旧温热的体温,还有衰弱但存在的心跳,以及喷薄到脸上的他的呼吸,就还得继续地走下去。
走下去,活下去。
月光迷蒙,无声地照着蜿蜒一路的血色脚印。
许棠舟只觉得像是躺在一条船上。
偶尔的颠簸,偶尔的停顿,还有更多是失重的摇荡,仿佛有一浪又一浪的潮水涌来,小船在其间回环,左右如浮萍。
但心口却是温热的,胸膛也是温热的,仿佛有一盏灯在燃着,光与暖所及处,驱散了所有的风浪。
他迷蒙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
月光清浅,树影婆娑,她正双手勒住绑带,背负着自己前行。
他的头软软地贴在她的肩头,整个身子附着在她瘦弱的背上,可听见她粗重的呼吸鼓噪如漏了气的风箱,好像在下一刻肺部就会破出一个洞来。
而小少女的汗水又好像淅淅沥沥的雨,连绵不绝地滴落。
他离她很近,近得可以看到她脖颈上的青筋,还有濡湿的衣领。
然而他又离她很远,远得拼了命地想要呼喊,她却只能独自负重在荒野里,听不到一丝声音。
许棠舟的心似一簇跳动的星火,迸溅着燃烧整片荒原,漫天的火光冲透。
这寂寂长路上的羁绊,让他试图为她擦拭汗水,渴望为她减轻负担。
想要拥抱住她,给予余生的所有承诺。
此后,不再让她入险境,不再让她受苦累,不再让她孤独前行。
他张了张口,喑哑的喉咙发不出声响,手指微微弯曲,却又抬不起来,只能无力地垂下。
明明近在咫尺,看着她受苦,却又无法为她擦去汗水和眼泪。
许棠舟心里是无尽的懊丧。
脑中一阵晕眩袭来,迷蒙的视线渐渐模糊,直至闭合。
他又沉沉睡去。
弯月挂在树梢,虫儿低鸣幽幽。
水胭月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多久。
她已经全身乏力,腿脚颤颤不听使唤,眼前冒着一串串金星。
然而下一刻,脚下的路被光照亮了。
强撑着身子,水胭月艰难地抬起头。
前方是一片林中空地,空地中间矗立着一座二层小楼。
小楼窗子半开,两盏灯笼挂在大门两端,把前面的路照得灯火通明。
一块木牌匾悬挂在灯笼中间,上面是四个娟秀的大字——
微雨花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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