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胭脂海棠（36）

两人并排，在堂内站定。

        主持拜堂仪式的傧相适时地进了来，将一根宽大的红绸两端放在两位新人的手中，红绸长长的，中间是颗叠起来的红绣球，看起来颇为喜庆。

        小豆丁双眼放光，一会儿看看美人哥哥，一会儿看看新娘子，一会儿又偷偷地觑着太子哥哥。

        自然，看着太子哥哥，是防着他发现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免得他跟母后告状。

        一场拜堂礼，忙得小豆丁不可开交。

        傧相清了清嗓子，接着用浑厚的声音喊道：

        “一拜天地！”

        两人面朝门外，各自拉扯红绸的一端，齐齐跪向青天大地。

        这一根绸子似是有形的红线，将有情人系在一处，传递着彼此心跳。

        许棠舟忍不住嘴角上扬，他微微侧过脸，看向自己的新娘。

        “二拜高堂！”

        回转了身来，又一起向太子及水侍郎和水夫人行跪礼。

        水侍郎嘴里说着“好好”，眼圈也有些红了，而水夫人则泪眼滂沱地看着两人，只能拿帕子不住地擦泪。

        高明绥倒是笑得和乐，他目光灼灼闪动，全都集中在许棠舟的身上。

        但许棠舟的一颗心一双眼，都只有水胭月的身影。

        “夫妻对拜！”

        两人相对而立，向对方遥遥一拜。

        红绸被拉扯着，绷作一条红线，无论咫尺还是天涯，此生再不分离。

        许棠舟的眼中燃起团团的微光，他心内一阵颤抖，甚至有了不敢诉说的奢望。

        多希望，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

        多希望，这一拜就真的久久长长，真的举案齐眉，真的永结同心。

        真的，可以共她到白头。

        完成了三拜之后，就是入洞房了。

        大红的喜字剪成了窗花，贴在门上墙边，房间里更是处处喜庆，龙凤烛燃着散出寥寥的烟，红的被褥床幔也摊开了，上面散落着一片红枣、花生、莲子等的干果。

        图个好彩头，早生贵子。

        许棠舟紧紧握着水胭月的手，走入了婚房。

        待到她坐下，他拿起一旁的喜秤，小心翼翼地挑开了红盖头。

        水胭月的脸慢慢地显露出来，小巧的下巴，浅浅的梨涡，水润的嘴唇，玲珑的鼻头。

        再往上，是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

        她眉目如画，颊上开出桃花，朵朵都栽种在他的心上，扎根发芽。

        许棠舟眼中尽是惊艳，他拿着喜秤，停住了动作。

        只想看着她，一直地看着她。

        被这样认真直白地看着，水胭月羞怯更甚，然而心里也为他孩子样的举止好笑，于是咳了咳，眨着眼：“夫君，怎地还不放下？”

        夫君……

        她声音娇娇软软，听着这话，许棠舟手忙脚乱起来，赶紧地把喜秤放到了一边，端起了桌上的两只酒杯。

        他把一只酒杯递给了水胭月，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她的笑颜，脸莫名地红了三分。

        笨拙地将手臂交错，二人举杯，共同喝下合卺酒。

        饮下就结为夫妻，从此共甘共苦，永不分离。

        “咳咳”，水胭月咳了起来，她极少饮酒，此时猛然喝下一杯，倒有些不适应了。

        许棠舟立即起身，轻轻拍着她的背顺气，然后贴心地送上一盏茶，看着她慢慢地喝下。

        二人一站一坐，贴得极近。

        口中的辛辣味道被冲散了，水胭月一张脸呛得发红，她顺势倚靠在许棠舟的腰部，小声地嘀咕：“你不觉得辣么？”

        感受到她的贴近，许棠舟一颗心剧烈地跳，面上快速爬升一抹绯红，然而还是尽力地保持着说话：“塞北的酒要比这烈得多，我喝惯了，就不觉得辣。”

        水胭月瘪了瘪嘴，眼睛就见着了桌上摆着的一把剪刀，于是就拿了起来。

        “这是结发用的”，许棠舟说着，握上她拿剪刀的手，二人的手就叠在了一起。

        水胭月的手有些微微的颤，许棠舟的手却很稳，他从发丝里掠出一绺，引着她剪下。

        “咔擦——”

        乌黑的发丝就落在了手中。

        而后剪刀移动，她也掠出一缕头发，二人一同剪下。

        将两绺长发绾在一起，再用红线细细地系上。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水胭月看着已经不分彼此的发丝出神，而后小心地把它放进了香囊里。

        至此，大婚礼成。

        “你先休息吧，我还要去外面看看”，许棠舟向她说着，往门口走去。

        水胭月咬着唇，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期期艾艾：“那，那你少喝酒，早些回来……夫君……”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声如蚊蚋，而脸颊上尽是红云。

        就连玉白的脖颈也红透。

        许棠舟脸上都是笑意，语气温柔：“嗯，为夫记着了，多谢夫人。”

        说罢遥遥一拜，倒似那风流的纨绔般向她眨了下眼，而后转身离去。

        “这人真是，真是……”水胭月脸红得要滴出水来，“真是”了半天也没有下文，反而是坐在了桌案边，抿着嘴笑。

        而后笑意越来越盛，梨涡深深地勾画着绵密的甜。

        尽管坎坷曲折，尽管风波不断，但兜兜转转，还是嫁给了他。

        真好啊……

        她越想越是甜蜜羞怯，脸红得通透，最后干脆地躺到了床榻上，一把扯过被褥盖着自己止不笑意的脸。

        许棠舟随手关上了房门。

        就在门被阖上的刹那，他的笑意和温柔尽数散去，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疲惫。

        还有藏得极好的一缕悲伤。

        他站在那里，久久地面对着门扇，仿佛一尊石头做的雕像。

        曾经有过纠结，思索着是否该告诉她自己是女人的隐秘。然而塞北的猎猎风又来，与突厥的大战又在即，还有愈加揣度难测的太子，别有用心的皇帝。

        世事艰难，他的命从来都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也无法预测水胭月知道真相后的反应。

        她会如何呢？

        也许是惊异莫名，也许是歇斯底里，也许是坦然接受，也许是由爱生恨。

        他无法去赌一个自己无法预料的结局。

        牵一发动全身。

        再美好的泡沫最终都要破碎，再绮丽的幻梦最终都要醒来。

        已经与她三拜定姻缘，已经与她结发共合卺，已经与她结为了夫妻。

        够了，够了，已经足够了。

        这场自己不敢奢望的梦，该醒了。

        所以，就这样吧，到这一步就结束了。

        他会与她和离，给予她一个自由身，然后会她留在长安再去寻一个好男子，此生活得福气安康、儿孙满堂。

        他则独自回归缺失的那十年，回归孤寂又残忍的黑暗里。

        如此，再不复相见。

        “月儿，好好活下去。”

        他嘴唇开合，无声地对着一门之隔的她告别。

        浸满哀伤的双眸闭上，再张开时，已经又是没有温度的冷厉。

        许棠舟决然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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