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胭脂海棠(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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惺忪的睡眼睁开,水胭月揉了揉枕着的胳膊,只觉全身酸痛。
本想着等棠舟哥哥回来,没想到就这么趴着睡着了。
不自在地伸了伸腰身,捶打着肩膀,她打开了房门。
早已等在门口的丫鬟端着清水,低头敛身:“夫人,请您梳洗。”
听着“夫人”这个称呼,水胭月的脸忽地就红了,赶紧地侧过身,让丫鬟把水送了进来。
一番梳洗过后,换上新的衣衫,丫鬟自觉地上前,用灵巧的手为这位侯府的新夫人梳了个妇人的云朵髻。
乌黑的发收于顶上,拢拢梳作云朵的形状,发髻前头缀上珠翠。
雍容华贵,顾盼生姿。
水胭月看着铜镜中的那张脸,从少女装束换作的妇人的妆办,陌生又熟悉。
“夫人真好看!”丫鬟略略退后两步,看着铜镜中的面孔不由赞叹。
水胭月脸又红了,她心里头兴冲冲的,只想把这副新打扮让许棠舟看一看,于是边往耳上戴着坠子边开口问:“侯爷在哪儿呢?”
“这……婢子却是不知。”丫鬟摇了摇头。
戴坠子的手顿了顿,水胭月有些失望,不过她还是梳妆好了,随即出了房门。
在府内转了一圈,也向仆役问了一路,众人都只道不知,没人清楚许棠舟的踪迹。
水胭月有点闷闷不乐,在回廊转角处正要转头,就碰着了沙罗。
沙罗双手抱拳:“见过夫人。”
水胭月点了点头,要走时忽然地转过了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沙罗。
是啊,眼前人可是许棠舟最信任的护卫了,她或许知道些消息。
“沙罗,你知道侯爷在哪儿吗?”
水胭月看着她,满怀期待。
“夫人,侯爷这些时日有要事处理,可能不会回府。”,沙罗很是恭谨,她看着水胭月溢于言表的失望,开口道:
“侯爷吩咐过,您若是觉得在府内无趣,自可去医馆继续行医的。”
水胭月这才略略地打起了精神:“好,我知道了。还烦请你见着侯爷了,告诉他三日后莫要忘记回门的事。”
大婚之后的第三天,新娘子要跟新婚的夫婿一道回娘家,就是回门。
交代完了之后,水胭月就满怀心事地离开了。
沙罗目送她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这才转身走向一旁的假山。
崎岖陡峭的山石迎着日光,在背面投下一大片阴影。
许棠舟就站在阴影里,目光深邃地看着水胭月离开的方向。
“侯爷,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跟夫人说了。”沙罗半低着头,双手抱拳回复。
许棠舟的面上被假山的阴影笼罩着,整个人周身都发散着寒气。
“今日里后院又投进一封信”,沙罗继续道,说着把信件送上。
许棠舟接过,展开来上面只一句话:“五日后酉时于采翠楼一聚。”
字依然是龙飞凤舞的,但或许是因为身份已经显露给了收信者,所以也没再打什么哑谜。
而会面的采翠楼,则是长安城内另一颇有名望的烟花之地。
只是里头的姑娘大多是淸倌儿,精通琴棋书画,也会吟诗作对,较之其他烟花地就高雅了许多,所以接待的恩客也大多是有些身份的达官显贵。
许棠舟眯起眼睛。
他料想到了东宫这位殿下会再联系自己,却没想到他会选择这样一个会面的地方。
马上就要回塞北了,却不知他会与自己在临行之前说些什么。
许棠舟揣测着,心思辗转。
一旁的沙罗还未退下,她迟疑了片刻,欲言又止:“侯爷……”
许棠舟从沉思中清醒:“什么事?”
“夫人刚才说,让我提醒您别忘了三天后的回门”,她停顿了一下,还是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
“夫人看起来,有些伤心。”
话说完了,沙罗松了口气。
她很不明白,不明白侯爷为什么要欺骗夫人,眼睁睁地看着夫人那样难过。
侯爷明明是喜欢夫人的,不然也不会那么地在意她的喜忧,甚至在大婚之前就暗暗地命人一直护着她。
可是,他偏偏又在洞房花烛夜躲了出去,喝了一夜的酒。
而今还让自己欺瞒夫人,说他不在府。
所行之事与所怀之情是相悖的,矛盾不已,让沙罗这个局外人糊涂了。
夫人很好,对侯爷也好,一想到她刚刚失望的模样,沙罗就有些愧疚。
尽管是按照吩咐做的,但总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
听到她的话,许棠舟眸子黯了下来,他又怎么会忍心伤害水胭月呢?
因为不忍心,所以“和离”那两个字始终说不出口。
因为不忍心,所以连当面对着她的脸的勇气也鼓不足。
因为不忍心,所以根本没办法以强硬的姿态让她远离自己。
他怎么舍得让她难过呢?
曾经也想过是不是可以做出一番假象,比如说暴戾地对待她或者冷漠地疏远她,让她以为自己性情大变。
这样在她失望累积够多了,自然就会离开自己。
可是,可是……
许棠舟做不到。
他做不到哪怕会伤她心的任何一件事情,也不想让自己放在心上的女孩子遭受一点点的疼痛。
所以乱七八糟的一些馊主意也就罢了,许棠舟只想控制住自己不与她见面,等到时间到了,自己就返回塞北。
天涯海角,两地相隔,等她的心思淡了,再送来一封和离的书信。
自此他便永驻塞北,二人再无瓜葛。
许棠舟的周身好像更冷了。
他站在阴影里,背对着沙罗只说了一句话:“事情就快要结束了。”
已经与太子联系上,上一辈的仇怨,也该有了了结。
也让水胭月脱离了被迫成为太子侧妃的命运,她很快就可以获得自由。
纵横交织的命运成一张罗网。
既然逃不得,那便挥刀斩断。
水胭月觉得有些不对劲。
接连两天没有见到许棠舟的影子,在偌大的府邸里,让人觉得有些不安。
心内的烦乱无处可发,水胭月索性出了门,直往医馆而去。
医馆那里还是像往常一样,师兄们各自忙碌着,付老躺在摇椅上,此时正细细地咂摸着茶水的滋味。
“师傅,我来了。”
水胭月进了门,熟稔地先问了声好。
“哎呦”,付老一下子阖上茶碗,来了精神:“丫头,这才大婚结束,也不多歇几天?”
他笑呵呵地捋着胡子,面上很是高兴。
“闲着也是无事,所以就来医馆了。”水胭月故作无事,有一搭没一搭地杵着草药。
付老站起身来,慢腾腾地走到柜台前头,按住了她手中的石杵:“跟我来。”
说罢也不解释,就往医馆里头走。
水胭月有些疑惑,但还是听话地跟了上去。
付老悠悠地走着,最后停在了最里头的房门口。
水胭月记得,从自己开始学医到现在,这间屋子师兄弟们从未进去过,只有师傅一个人偶尔会进里面。
师兄们私下里闲来无事,还打趣说里头说不定是师傅他老人家的秘密研究所。
于是原本因许棠舟而带来的烦闷被抛之脑后,水胭月的脑袋里此时都是好奇。
付老从袖中掏出一把铜钥匙,拧开了门,慢悠悠地进了里面。
水胭月跟上,甫一进入,就闻到一股子奇异的药香味道,沉沉浓浓,像是经了许多岁月的痕迹。
抬头看去,便见这屋子里摆放了许多的木架,上面放着瓶瓶罐罐跟一些书籍,虽然看起来繁多,但排放有序整整齐齐的。
“这里,是我付家从祖上开始,历经几百年传下来的医书跟药方子”,付老一扫之前的悠然,十分郑重:“也是我付家的立根之本。”
然后他看向水胭月,又笑呵呵了起来:“丫头,你也知我有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他们虽不算人中龙凤,但好歹也学着我七八成本事来,进了宫内太医院当值。
本来小的那个还想着跟你拉拉媒,没想到被许侯爷给抢了先。
你的师兄们大都在长安,他们是男子,就算去了其他地方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你终归不一样。”
他边说边在架上翻找,最后从许多的瓶罐里挑出了一个红釉瓷瓶来。
瓷瓶约莫有半个巴掌大小,滑润的釉色像是泼泻在瓶身上的,全无一丝杂色。
拿着这只独特的红釉瓷瓶,付老眼中都是慈爱:“丫头,我向来把你当女儿看的。
此番塞北路远,那里连年征战,气候又和长安不同,你一个女娃娃肯定要辛苦些。
这瓶里装着三颗丸药,是我亲手炼制的,可以在关键时候保命。”
说着他叹了口气,把红釉瓷瓶上的塞拔开,那股始终萦绕的异香变得浓烈。
付老吸了几口气,似是在品评药丸的效果,闻到味道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把塞又盖上,递了过去:“我也希望你永远用不到这药,可带着总归是心安一些。”
瓷瓶在他满是褶皱的手掌心间静静地放着,殷红的釉色流淌进水胭月的眼睛里。
她的双眼不争气地涌上水雾。
付老从头到尾也没有说药丸价值几何,但想来穷尽几代人也只存三颗,其必然是不可估量。
能保人性命的药,又哪里能用金钱来衡量?
水胭月红着眼圈,连连地摆手:“师傅,这太贵重了,我……”
“给你就拿着,跟师傅客气什么!”付老强硬地把瓷瓶塞进她手中,晃着手赶忙就转身就往回走。
他见不得小徒弟要哭的样子。
水胭月本来正默默地抹着泪,看着师傅逃也似的背影破涕为笑。
她握紧了红釉瓷瓶,只觉心间温暖。
时间总是倏忽而过,三天更是飞快。
一转眼,就到了新娘子回门的时候。
水胭月早早地起床梳洗好了,她站在门口,心里忐忑不安。
本来该是夫婿陪着新娘子回娘家去,可如今棠舟哥哥踪影全无,真的要自己一个人回去么?
不知道爹爹娘亲见着了,会不会生气呢?
别人会怎么想呢?
在门边上靠着,水胭月心烦意乱,又隐隐带着些期待。
期待他会推掉所谓“紧急事务”,陪自己回去。
可一刻钟,两刻钟,没有他的身影。
水胭月低下头,满脸写满了落寞。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走了过来,正站在她的面前。
许棠舟伸出手来,脸上还带着些迟到的歉意:“夫人,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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