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胭脂海棠(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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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许棠舟的疑问,许夫人半闭着的双眼瞬间睁开。
“你查到了什么?”她反问。
许棠舟从袖中掏出那张随身放了十多年的信件,甚至上边还残存着蜡丸的痕迹,他的面色沉重:“有人告诉我,当年之事另有内情。”
他顿了顿,还是把太子的话告诉了许夫人:“写这封信的人,有问题。”
许夫人半坐了起来,她眉头皱起:“这不可能!这字迹是你父亲的没错,而那封信的蜡丸是你父亲身边豢养的家族死士亲手送来的,他断然不会背叛许家。”
“那个送信人何在?”许棠舟追问。
许夫人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他死了。
你父亲战死之后,突厥趁机作乱,许多人都死在了那场混战里……”
说着说着,她忽地停住了:“你是说……有人伪造了信件,又杀死了知情人?”
许棠舟没有回答,但他明显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可是,如果这猜测为真,那人为何要做这些?”许夫人眉头拧着,很是不解:“主将已死,突厥进犯,他们目的本就达成了。”
“母亲,您想错了一件事。”许棠舟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如果说,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杀了父亲呢?”
许夫人从他手中拿过那张信纸,反复地看着:“不对,不对,信上分明是在说皇帝做了亏心事,让我带着孩儿小心为上。
这十八年来,有无数次明里暗里的刺杀针对你袭来,所以我才带着你远遁塞北,他这是……”
“他这是离间”,许棠舟斩钉截铁:“这封信上所写的东西,当年您若是信了,自然会与天子离心,并准备后手对付高家。
若是不信,恐怕我小的时候就会因疏漏被刺客杀死,也就没有此时掌握了镇北军大权的许棠舟在了。”
“他的目的,在于夺镇北军的军权!”
许棠舟思绪逐渐地清晰,过往支离破碎的线索接连呈现:“只要我活着,自然就会继承镇北军,父亲的老部下们也会支持。
那人急不可耐地想要掌权,所以我必须得死,因而才有了源源不断的刺杀。
他做了万全之策,只怕我死不了,所以就备下这封信。
这样您就会仇恨朝廷,我自然也会如此,天子一旦察觉到反意之后,自然也不会让我继续掌控镇北军。”
他攥紧了那封信,目露寒意:“真是好算计。”
许夫人面色苍白,她心口一阵沉闷,不禁咳嗽了起来。
许棠舟拿起一旁的帕子,小心地递了过去,不断地轻轻拍着她的背:“您不必担忧,既然已经想清楚了,我断然不会跳进坑里去的。”
许夫人用帕子捂紧了嘴,咳了好一阵子,神色黯然:“棠舟,是娘害了你。”
许棠舟半跪在地上,看着母亲轻声道:“不,是您护佑我长大,不然我早就死了。
没有您就没有如今的我。”
许夫人看着如今颇有担当的孩子,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难过。
她像小时候一样抚摸着许棠舟的头,叹了口气:“你长大了,咱们母子不管怎么都挺过来了。
可是,月儿那里……”
她说不下去了。
许棠舟抿着唇不言语,说到水胭月,他也是低沉了不少。
而那低沉里,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也许,对于与水胭月成亲,许棠舟终归还是高兴的。
反观今夜的一番对话,解开了部分的谜团,他心中对于十八年前的往事有了些猜测。
这也是一个好的开始。
在许棠舟走后,许夫人才慢慢地松开了捂着嘴的帕子。
丝帕在手心中展开,中间是一团殷红血迹。
她疲惫地半阖上了眼睛,精神愈加地衰弱了。
塞北的天总是灰蒙蒙的。
昏暗的天幕上隐隐悬挂着一轮太阳,日光被尘沙遮挡住许多,所以到最后投射出来的光线反而不甚明亮。
水胭月起了个早。
她怀中抱着那枝从长安千里迢迢带来的海棠,小心翼翼地刨出一个小坑,把花枝栽了下去。
满眼都是希望和憧憬。
培好最后一抔土,浇上半碗清水,海棠花枝俏丽地扎在了异乡的土地上,生气盎然。
“塞北苦寒,这花活不了的。”
许棠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昨夜以开军情会议的名义住在了书房里,一早起来想看看水胭月是否睡得习惯,谁知就看到她正在栽花。
不忍等到日后花死了她再失望,许棠舟就及早地开口提醒。
却不料水胭月回过头来,笑吟吟地露出两个小梨涡:“不一定哦,我们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许棠舟并未拒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水胭月拍了拍手掌,站起身来信心十足:“就赌这枝海棠能不能扎根活下去,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
至于要求什么……嗯,等结果出来了再说。”
许棠舟看她兴致勃勃的,也舒怀不少,遂点头应下:“好。”
结束了这个小插曲之后,他便双手背过身去,就要去军营。
镇北军的人数众多,大本营驻扎在城外野地,许棠舟既然已经从长安返回,就也该回归军营,等待着下一步的部署。
眼看他要走,水胭月急了,匆匆地跑过去拉住了他的衣襟:“等一等!”
许棠舟回望,有些疑惑:“还有什么事情?”
她拉着他站定,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等我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说罢一阵风似的,冲向了房间里。
许棠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站在了原地等候,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房门又开。
从里头走出一个挎着药箱、俊秀疏朗的男子来。
却是换了男装的水胭月。
她的满头乌发绾作一个髻,只额头上散着些毛茸茸的碎发,光洁的面孔显露出来,一双黑曜石样的眼睛弯弯的,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怎么样?”水胭月兴奋地转了一圈,深蓝色的男子衣衫仿佛是量体裁衣制作的,长短胖瘦都恰到好处。
看来早就偷偷地准备好了。
许棠舟按住了兀自激动的夫人,摇了摇头:“不行。”
他一看这情形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小丫头竟然要跟自己去军营里。
这怎么能行?
面对着许棠舟的拒绝,水胭月也在意料之中,她挺着胸振振有词:“我可是有任务的啊,虎叔叔的伤势未愈,我是去看病的。”
但她的气势明显不足,刚出了口就被许棠舟一口回绝:“军中有医师在,用不着你去。
况且那里太危险了,不可以。”
水胭月如同霜打的茄子,鼓鼓的两腮一下子瘪了下去,她急得几乎要跳起来:“不成不成,军中的医师医术泛而已泛,要靠着他们虎叔叔至少还得再等几个月才能好。
我能治得更快,而且几位叔叔都年岁不小了,你忍心看着他们生生地受苦吗?”
说着扯住了许棠舟的袖子,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看着她委屈巴巴的模样,许棠舟叹了口气。
明明见惯了腥风血雨,可他就偏偏见不得她难过。
水胭月摇晃着许棠舟的胳膊,泪眼朦胧地咬着唇,说得乖乖巧巧:“我是去给叔叔们看病,不会惹什么麻烦的,就一天而已。”
她说得诚恳,又再三地保证,而且还特意做了一身男装,许棠舟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沉吟了片刻,他从她肩上摘下了药箱提在自己手里,又走在前头:“药箱这么沉,以后换个轻点的,免得累着。”
水胭月欢呼一声,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沙罗等一群护卫早就等在了门口,见许棠舟面色如常地提着个药箱走出来,还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但随即他们就目瞪口呆起来。
只见许棠舟翻身上马,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拉过了跟在他后头的俊秀青年,而后很是淡然地让其坐在身前,二人并乘一骑。
那青年面红耳赤的,在诸多目光里羞红了脸。
即便她再怎么装扮,护卫们还是看出了那就是侯爷的新夫人。
“走。”许棠舟面不改色地一震马缰绳,骏马踢踏起来,慢慢地迈开了步子。
护卫们面面相觑,最后齐齐地看向了许棠舟的方向,沙□□咳一声,赶紧地追了上去:“侯爷……侯爷……”
她组织着措辞,最后从牙缝里挤出来小声的一句:“走反了!”
许棠舟勒住马缰,他现在有些尴尬。
而坐在他身前的水胭月又是羞急又是好笑,整张脸憋闷得红彤彤的。
许棠舟的耳根迅速地红了,他只“唔”了一声,攥着马缰绳不紧不慢地转了方向。
那些等在原地的护卫们迅速地把脸扭了过去,但分明有吭哧吭哧的憋笑声,更有甚者脸上憋得青筋都起来了。
看来自家这位冷面侯爷,还真是一遇着夫人就乱了心神。
这大概是,一物降一物?
他们心照不宣地拼命忍住了,努力装作无事发生,任由他穿行而过。
沙罗朝着几人瞪了一眼,随即自己也忍不住嘴角弯了起来。
他们看着马背上的二人,脸上都是轻松的笑意。
“驾!”
许棠舟纵马而去,马儿跑得飞快。
如风疾驰,漫漫黄沙擦着四野,无边无际的辽阔充塞心胸。
水胭月慢慢地抬起头,目之所及是荒凉与壮丽并立的大漠。
“还好吗?”许棠舟的气息从肩侧传来,声音里似乎也带上了属于塞北的浓重。
感受着这份独一无二的风景,水胭月缓缓露出一抹笑意:“嗯!”
她重重地点着头。
晨光穿透黄沙,绽放着绮丽的热烈。
在一片茫茫之中,二人向着军营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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