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胭脂海棠（45）

小环姑姑口中的小姐，自然就是许夫人。

        就在不久之前，许夫人忽然毫无预兆地口吐鲜血，继而昏厥过去。

        府内乱了套。

        小环姑姑急匆匆想要去寻医师，正巧撞上回府的水胭月，这才连解释也来不及，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小姐下午说有些困倦……就休息了一会儿，谁料……谁料醒来后刚起了身，突然地呕了一滩血！”小环姑姑声音颤着，她抓紧水胭月的手，手心里都是闷湿的汗水。

        感觉到事情的急迫，水胭月跑得更快了。

        推开房门，就见许夫人正躺在床榻上，面如金纸。

        地上还有一滩暗红的血迹。

        小丫鬟拿浸湿了的帕子小心地擦拭着许夫人的脸，还有几个在旁边小声地唤着试图叫醒她，一群人俱都是焦急神色。

        “打开门窗通气，无关人等立刻离开！”

        水胭月马上发号施令，随即熟稔地搭上许夫人的手腕，感受到其内细弱的脉搏愈加地衰微。

        她眉头皱起，心内只道是不好。

        许夫人的情况俨然是已经病入膏肓，年轻时落下的病根子在这些年里扎根于体内，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药石无医。

        即便是华佗在世，恐怕也束手无策。

        危在旦夕。

        水胭月知道不能再等，眼下就是一出险关，她毫不迟疑地打开针囊，拈起细细的银针刺入了许夫人的几处穴口。

        当银针全部刺入后，短促的呼吸回转，脉搏稍稍有了些起色。

        许夫人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小姐，小姐醒了！”小环姑姑激动起来，但水胭月的眉头依旧紧紧地拧着。

        这会儿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月……”昏厥中醒来的双眼还有些混沌，苍白的嘴唇刚用气声吐露出一个字，许夫人面色变得更加地痛苦起来。

        她呼吸又仓促，随着喉头涌动，一口暗色的血从口中喷出。

        血色染红了被褥，人重新陷入昏迷。

        “小姐！”

        小环姑姑跪在地上，紧紧地抓着许夫人的手惊呼。

        “不好！”水胭月疾速地在心口处刺入一根银针，她捻动长针向皮肉里深入，口中催促：“快让人去军营找棠舟！”

        小环姑姑从地上爬起，擦着泪赶紧地找人去了。

        眼看着许夫人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水胭月心一横，从怀中掏出一个红釉瓷瓶来。

        这还是临行前，师傅送与她保命的丸药。

        水胭月有些忐忑不安，她并不知晓这药究竟能起几分的效果，可如今许夫人正在面前逐渐地走向死亡，不能就此放弃。

        至少……要等到许棠舟回来。

        让他们母子见上最后一面。

        念及此，水胭月抽掉了釉瓶上的塞，一股异香缓缓地弥散开来。

        她取出一颗，放到了许夫人的口中，双目圆睁着一眨不眨。

        一片寂静之中，苍白如纸的面孔上浮现血色，心口又有了起伏，闭锁的眼睛缓缓睁开。

        许夫人真的醒了。

        “月儿……”

        她眼瞳泛着暗色的昏黄，像要散淡开的塞北月亮，迷蒙不清。而胳膊却慢慢地抬起了，但只一下又垂了下去。

        像是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我还有药，我还有药！”水胭月赶忙抓住了她枯瘦的手，另一边就要咬开红釉瓷瓶的塞子。

        “咳咳……”

        许夫人又咳出一口血来，血色更加黯淡了，水胭月只好停了取药的动作，为她擦拭着触目惊心的血迹。

        “别忙了……也不要再给我药……咳咳……留着吧……”许夫人气若游丝：“我的身子……咳……我自己清楚……月儿……”

        她拼命地忍住嘴角溢出的血丝，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吓着你了……是……是娘不好……月儿……帮娘一个忙吧……”

        “您说，您说，我都听着呢！”水胭月隐有哽咽。

        “换……换一套被褥……衣服……早就备好了……在厢房的柜子里……”，许夫人轻轻拍了拍水胭月的手：“去吧……”

        水胭月不忍地离开，带着候在门口的丫鬟们取来了新的被褥和衣服。

        她亲自为许夫人擦洗着身子，看着这位一生多难的老妇人瘦削枯槁的躯体，心如刀绞。

        换好了新衣，水胭月拿起黛子螺和胭脂水粉，为许夫人画上了妆容。

        “真好看啊……”看着铜镜中的病容一点点被妆色掩住，许夫人像是真的好了一般，眼睛也恢复了亮色：“谢谢你啊，月儿……”

        “娘本来就好看，月儿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水胭月眼中水雾愈加浓重，她清楚地知道，这并非是好转。

        而是回光返照。

        许夫人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棠舟就快回来了，您再等一会儿”，她看着眼前的老妇人眼中的期待，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日色渐沉，天际升上一轮昏黄月亮。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阵嘈杂声后，许棠舟出现在房门口，身后跟着石闻虎与王岐豹。

        他们风尘仆仆地策马狂奔，终于赶来。

        当更鼓敲过三更时，将军府内无人入睡。

        所有的丫鬟仆役俱都站在院落里，看着那间紧闭的房门静默着。

        仿佛死地。

        就连惯常坐不住的石闻虎，此时也沉着一张脸，与王岐豹肃穆地站着。

        一言不发。

        烛火幽幽地燃烧，照亮室内的三张面孔，许棠舟与水胭月一左一右地握着许夫人的手，面色悲戚。

        许夫人则半倚在床头，正絮絮地说着话：“人啊，总是要老的……我的时候到了，莫要伤心……”

        她的面色很是坦然，只是看向许棠舟时，却带上一丝愧疚：“棠舟……这么多年来娘一直在想，当初做的选择是对还是错……”

        长长的声音里留着叹息，让自己的孩子从小女扮男装，让他拼了命地练习武艺，让他远赴塞北生活，让他耗尽心力去报父仇。

        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许夫人也没有了答案。

        但在无比清醒的此时此刻，她面对着这个已经长成磊落青年的“儿子”，却永远地都怀着弥补不了的亏欠与愧疚。

        看着母亲痛苦的模样，许棠舟摇了摇头，轻声道：“娘，我愿意的。”

        自始至终，从不后悔。

        泪水从眼眶里流出，许夫人点了点头，母子二人的手沉默而紧紧地握着。

        “月儿……”她看向了水胭月，目光柔和：“棠舟以后就麻烦你照顾了……他不喜把心意说出口，可是娘都看在眼里，他喜欢你啊，喜欢的不得了……

        以后若是……若是他犯了什么错……月儿，别恨他……

        全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水胭月连连地应着，泪如雨下，而许棠舟却清楚地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他明白这是一个道歉。

        一个，为了自己隐藏女人身份的弥天大谎，向水胭月的忏悔。

        他再也忍受不住，眼泪扑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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