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042-大哥哥

正月初一，照着习俗，陈楚言六点不到就在忙活，电饭煲里煮着八宝粥，屋外孩子们玩闹的声音吸引她。门口大树上挂满了祈愿的灯笼，树下围了好些孩子或奔跑追赶，或咯咯笑个不停，别样温馨。

        “真好。”她轻声说。

        这是陈楚言最乐意看到的一幕，也是从小到大最想做的事情。

        双陈村特别的习俗：新年第一天不睡懒觉，寓意一整年都能早起。长辈们对此深信不疑，自然要求自家孩子做到，它是一种传承，也是博得好彩头。

        小时候，她也期待跟树下的小伙伴们一起转圈，但因为母亲的身体，她记事起好像才玩过两回。

        第一回，父亲还未离开。那时候她欢快地蹦蹦跳跳，父亲只说一句:“注意安全”，这是仅存的温情画面。

        第二回，她八岁。那年欢快的玩乐过后母亲深喘着大气干家务，她惭愧地几天没有笑过。自那后，大树成了精神疗愈，实质地玩耍只在梦里出现。

        因为她家离村口远又在最上面，很少有人经过，更不用说出现诸多孩子，只觉得不真实，她笑看着他们打闹。

        一个小女孩跑到她面前问:“姐姐，你住这里吗？”

        陈楚言蹲身，笑着点点头，“是啊，姐姐就住这里。”指了指大门的位置。

        “姐姐你真漂亮，像画里的人一样。”

        小女孩长得漂亮，五六岁光景。陈楚言收到新年第一份夸奖，笑得甜甜:“谢谢，你也很漂亮。”摸了摸嫩嫩的小脸。

        软软肉肉的小手握住她，好奇地问:“姐姐，那是你男朋友吗？”

        陈楚言疑惑。

        见小女孩盯着她身后瞧，好奇转身就看见周慕寒站在门口。她冲着他笑笑，转头看着小女孩，“是啊，男朋友。”还是笑得甜甜。

        小朋友总是童言童语。她突然就说:“你男朋友真帅，我以后要嫁给他。”

        陈楚言吃惊地看着，见她一脸认真，“噗嗤”笑出声。“你知道什么叫嫁人吗？小妹妹。”

        小妹妹不甘被轻视，一副小大人模样，“我当然知道，嫁人就是结婚，结婚了就是住在一起，住一起就可以天天看见对方了。”

        看这孩子一股子倔强。“那你没有其他人可嫁吗？”

        小妹妹很不高兴地扭头，“没有。”

        真是被逗乐。

        陈楚言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周慕寒，仍是笑得灿烂，凑近小妹妹跟前说:“可是……”

        “可是什么？”女孩一脸天真。

        “可是我也想嫁给他怎么办？”她附耳说完脸红到不行，保持冷静地等着回复。

        小女孩露出为难之色，眨巴着眼睛，“那可怎么办？”

        “那你能告诉姐姐，你为什么要嫁给那位哥哥吗？”

        小女孩脱口而出:“因为他帅。”

        “帅？”原来喜欢可以始于颜值，五六岁孩子就以貌取人了。她蹲得有些吃力，左右腿对换姿势后又问:“姐姐看你刚才不高兴，怎么了，是不是吵架了？”

        “姐姐怎么知道？”

        陈楚言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你看，这都写着呢！”见其小嘴撅得老高，忙说:“你可以告诉姐姐原因吗？也许我可以帮你。”

        小妹妹很难过，“他居然说以后都不来这里了。”

        “他是谁？为什么？”

        “他是我的好朋友，他以后要去大城市读书了。”

        “那是好事啊。”

        “可是我以后都见不到他了。”

        “那你们可以电话联系呀。”

        “可是他要是不记得我怎么办？”

        “肯定不会的，你们都经常联系，怎么会不记得呢？”

        “可是……”小妹妹欲言又止。

        “嗯？”

        “可是他昨天就走了。”小妹妹抽咽起来。

        “别哭别哭，”陈楚言给她抹着泪。“哭的话，就不好看了，告诉姐姐，他为什么昨天就走了？”

        “他妈妈说，去大城市过年，他爸爸在那里。”

        “那应该高兴的，他可以有更好的生活了，你不开心吗？”

        小妹妹一脸不舍，“开心是替他开心，可是就是见不到了。”

        “那你们道别过吗？”

        小妹妹点头。

        陈楚言拉住她的手:“姐姐觉得，他都跟你道别了，说明他特别珍惜你这个朋友，而且你们都互留了电话，对吗？”

        小妹妹再次点头。

        陈楚言笑出了声。

        她偶尔怀念自己小时候的坦率和纯真，孩子的情感表达那么直接。笑着说:“你们多多通电话，长大了还可以再见的，嗯？”

        小妹妹委屈巴巴，“真的吗？他不会忘记我，不会有新的朋友吗？”

        陈楚言摇头，“他会有新的朋友，你也会有新的朋友呀，但我相信你们那么要好，他一定不会忘记你的，相信姐姐。”

        小女孩半信半疑。

        她指着近旁的大树，“你看到这棵大树了吧？这棵大树有魔法，你知道吗？”

        “什么魔法？”

        “你不知道吗？”陈楚言装出吃惊。

        小妹妹催着问:“什么魔法？什么魔法？”

        她神秘地说:“你想知道？”

        “姐姐快说，姐姐快说，求求你了。”

        陈楚言架不住软磨硬泡，“好好好，姐姐告诉你。”再一次附在她耳旁说:“你听好了。”见小女孩眼睛睁的大大，用力地点头，说:“这个魔法很厉害的，就是你一会儿对着大树说三遍他的名字，大树就会显出魔法，那你的好朋友以后都会记得你。”

        小妹妹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我小时候的愿望都实现了。”

        “什么愿望？”小女孩问。

        “嗯，比如说，希望跑步跑得快，希望考试考得好，希望身体健康，”她为了增加可信度又说:“还有，希望找一个帅帅的男朋友，也实现了。”

        小女孩只觉神奇，看看不远处信了，“姐姐这个魔法好厉害，谢谢。”挣脱开跑了。

        陈楚言看她虔诚站着的背影，自言自语：“双陈村一直流传的传说不是骗人的对吧？而我也是善意的谎言对吧？”她记得小时候也在树下祈祷见到大哥哥，她不知道为何一直挂念着，始终不能忘记。

        想着新年第一天，发生如此美妙又不可思议的一幕。

        轻快地转身。

        周慕寒一动不动。一身家居服装扮随意又慵懒，头发因为还未打理有些小凌乱，但不减少俊朗的颜值，他依然明媚好看，眼睛如清晨空气般清澈。

        嘴角仍微微上扬。

        陈楚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看周慕寒的嘴角总是展现好看的弧度，只知道后来见到，都令她舒心不已。

        周慕寒挥手跟她招呼，她也挥手。

        她慢慢向他走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得主动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却是无从考究。步伐轻快地向着大门方向走去，他如故不动，她显得欢愉，这样的奔赴值得。

        “新年好。”第一声问候如此特别，只觉带着无穷好气象。

        “新年好。”周慕寒眼睛没有离开半分，刚才的所有都落入他的迷离。那蹲身，那抚摸，那微笑，那耳语，无不展示一个无尽魅力的女朋友。

        “我饿了。”他撒娇。

        “粥应该好了，我们进去吃吧。”她拉着他进屋，看一眼刚还叽叽喳喳的一幕，此刻大树下只有一两个新来的小孩。

        周慕寒看着她准备的新年早餐，一样的丰盛，白粥换成八宝粥。

        陈楚言问:“可以？这里的风俗。”

        “太可以了，我喜欢吃的。”他记得从前母亲也会在每年的正月初一熬粥，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吃着，恍如隔世。

        陈楚言笑着自揭黑料:“我小时候可以吃很多碗，也不知道这肚子怎么装得下。”

        周慕寒打趣，“可能肚子里有蛔虫。”

        陈楚言点头附和，“没错，我也这么怀疑。”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许是熟络多了，又或是吃食不影响说话，周慕寒用餐时话多了一些，“今天怎么安排？”

        “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吗？”

        “今天双陈村再走走，看看附近美丽的风景。”他表情有些变化。

        “怎么了？”

        “得回公司一趟了，你知道科技公司是这样。”他显得为难。

        “我以为什么事呢？工作重要。你已经陪我过了新年，没事了。”

        周慕寒不放心，“要不然我再过两天？应该也没事。”

        “不行。我希望你把工作安排好，经济收入是立身之本，而且，公司的事不是儿戏，你真的不要随便说工作上的事没事，这样我会有事的。”

        她不是不懂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道理，更何况经营公司不是生活琐碎。一个人在社会立足如此不易，哪能轻易不管不顾工作，那晚长谈中知道他成立公司的艰辛，团队付出的心血，她绝不允许因为她，耽误了工作。

        “好，那我下午再走，这个下午走没事。”周慕寒态度坚决。

        “那上午我们就山头再走走？”她打趣的把后面的小山称为“山头”。

        周慕寒跟着打趣，“好，攻克山头去。”

        二人商量着，不久直奔山头。

        换上运动装束的陈楚言，看着他一身装扮惊叹。每一次的出场总能带来视觉享受，果然美好的事物都能惹人喜爱，那个可爱小妹妹不就如此吗？

        她一想起不禁笑出声。

        周慕寒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她拉着他快速往上奔去。

        没多久就爬到了山顶。

        矮山的好处是看山下建筑清晰，周慕寒看着一排排房子说:“看。”

        陈楚言好奇转身，他就说:“那是我家。”将手指从一边划到了另一边。

        陈楚言只见他正指着黑瓦房，逗乐:“哪呢？哪呢？看不见。”

        周慕寒见她搞怪:“真的看不见吗？”

        “对呀，看不见看不见。”说完就后悔了。

        周慕寒已站到了她身后，握住她的手说:“在这里。”将彼此的两只手从一边移向了另一边。

        陈楚言沿着起点就见那一片废墟，心咯噔了一下，笑笑说:“看见了看见了。”然后从他身前抽开了身。

        周慕寒看她躲开，也不再逗趣:“这里真美呀。”

        陈楚言看山下一幢幢红瓦粉墙格外浪漫，唯独那废墟与黑瓦裸墙显出不同。也挺好，不一样才特别，只是那废墟难免使人荒凉。

        “你的心愿想好了吗？”他还记得那个赌注。

        “还没，不过是有有效期吗？”

        “一辈子有效，无限期。”他像是给予承诺又像告白。

        陈楚言转头就收到目光灼灼，忙转开假装轻松，“哎呀，那太好了，这样我就有很多时间可以思考了。”

        周慕寒轻拍她的额头，“对，慢慢思考，不着急。”

        就这样在山顶呆了一会儿，因为周慕寒下午有事，所以午餐也就提前准备了。说来也怪，周慕寒在的几天，往年爱下雨的双陈村晴空万里，天气也是出奇的好。

        陈楚言想起大年三十，刘思维和她的聊天：“怎么他一来天落雨，他一走天放晴，他不在还艳阳高照了”，陈楚言想着也奇怪。

        但就是如此巧合，又怎么说的好。

        下山后不多久，陈楚言就呆在了厨房。周慕寒因为想双陈村附近再走走，陈楚言打发他自个四处溜达。周慕寒沿着门口大树走过去，那带裂纹的石凳静静地躺在那里，再望远处，废墟仍触碰到最深处，扎的心疼了一下。

        这么多年来，他曾有过回来的冲动，但屠叔出于安全考虑，他也为让心灵不再受伤，不轻易触碰。

        他乖乖的没去探寻曾被熊熊大火烧毁的废墟，没去再把痛苦拾起。上一次来双陈村，他看了一眼，这一次来，站在这里观望，发现勇气还在。

        他站在石凳旁，目光所及那么近又那么远，深呼吸一口气，平静坐下来。原来，也可以安宁的，曾以为再踏进会痛不欲生，原以为远眺已是极限，但现如今并不遥远的对视，已然勇敢。

        不远处的小溪多日无雨，水声更轻了，清澈到看得见石头的蜿蜒还是阿娜，他将双手撑在石凳上，将头低得很低，眼睛看向地面，轻轻地踢着尘土，做着思考。

        陈楚言看着那动作，那身影，那神态，呆愣住了。

        这分明就是大哥哥呀。

        她刚从厨房出来，发现周慕寒还没回来，想着他十分喜欢双陈村的小溪，应是在这溜达了，所以来寻一寻。

        可是，她看到的是什么？是无穷的不真实和时空交错感：周慕寒低垂的头，弯着的身子，沮丧的侧脸，那儿时的大哥哥也曾如此这般的坐着。

        呆若木鸡。

        不可思议。

        一点点移动着，直到站到他跟前，看着高大的人儿那么弱小，竟不知他就是惦念很久的大哥哥。

        周慕寒脚边出现黑影，抬头看见一张受到惊吓的脸，看她不可思议地摇头，努力克制的情绪，深喘着大气。

        立马起身。

        他伸出胳膊，可是悬到半空。

        停住了。

        他现在无所适从，更是不知用何种言语解释之前的闭口不谈。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过坦白的机会，大错特错到让她失魂落魄，错到她惊悚地看着自己。

        所有的解释都是辩解，所有的行为都成诡异，他静静等待她的宣判或狂风骤雨袭来。

        久久的。

        陈楚言没说话。

        眼泪像断线风筝般的不住往下掉，一直掉一直掉，倾刻间，地湿成一片。

        周慕寒灭了自己的心都有了，他舔着干燥的嘴唇说:“对不起对不起。”他知道道歉很苍白更是没用，可是只能道歉，无论如何都得道歉的。

        陈楚言任自己哭，甚至周慕寒握住的手她都没有推开。她的耳旁一直响着“对不起对不起”的声音。

        可是完全听不进去。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让周慕寒介入。他上前抱住她，让她骂，让她打，他一直一直重复‘对不起’。

        陈楚言仍不理。

        周慕寒唯有将她拥得更紧，唯有期待无数遍道歉后得到她的原谅

        哽咽声起:“大哥哥。”

        周慕寒久久害怕又词穷的答:“嗯。”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你过得好吗？你这些年过得是不是很苦？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在找你，我一直担心你过得好不好？”

        “我不知道你过的好不好，不知道你有没有因为我的糖变得甜了，不知道有没有记得我说过的‘笑一笑生活就没那么苦了’，不知道你有没有还留着我送你的画，不知道你是怎么过下去的。”

        “你一定过的很苦对不对？一定是失望、伤心、害怕、难过的不敢回来对不对？你现在好了吗？你是不是还会痛？”

        好一番吐露。

        周慕寒等来这般关切，无穷地自责:“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过得很好，吃了糖真的就不那么苦了，笑一笑真的就甜了，画我还保管着，因为它们，我现在过得很好。”

        “真的？”她趴在他胸前，眼泪早已将他的胸前弄湿。

        周慕寒柔声说:“真的，你看我好好的，是不是？”

        “嗯。”陈楚言圈住他的背，“你好我就放心了。”

        “对不起。”他此刻后悔莫及。

        “你不要说对不起，你过的好，我就好，对不起应该是过的不好才说的。而且你那时失去了爸爸妈妈，你那么苦，我怎么能去责怪你，你这么多年没来找我，一定有很多很多的苦衷，虽然我不知道，但我又知道。”

        “但我还是想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会，你来的刚刚好，真的，一切都刚刚好，”她静静解释着，“你来见我的时候过得那么好，你来了以后我也慢慢变那么好，所以一切都是刚刚好。”

        很久。

        周慕寒重复着:“一切都是刚刚好。”

        陈楚言轻声说:“大哥哥，我们回家吃饭吧！”

        “嗯，回家吃饭。”

        天依然晴朗，温度不低，暖暖的阳光照得身暖、心暖。

        停车场距离陈楚言家一些些路，因为过年，人员多起来。周慕寒开了车门，一只手扶住门把，另一只手摸摸她的头，没有急着上车。

        他不舍地看着姣好的脸说:“一定好好吃饭，嗯？”

        “一定听从安排，一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还要好好休息，”他常听到翻书声，无意中还有了新发现。

        “知道了，你快走吧！”

        “怎么赶我走了？”他是多么不舍，大抵陈楚言是不知道的。

        “嗯，快走，赶你走，快快快。”她担心他影响工作，催他上车还用手掌盖住门框顶部，避免碰头。

        周慕寒坐在车里再说一句:“要乖乖的，”见她点头，又说一句:“我会想你的。”

        陈楚言笑着和他挥手。

        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人好奇看着她，像是说些不好，又像是在称赞周慕寒的英俊，也可能在夸奖那辆不错的汽车。

        陈楚言对于一切，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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