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陛下！”

        待李炎更衣后回到书房，谢温早已在殿中候着了。

        “温卿这是回府之时就被朕叫回来了？倒是辛苦爱卿了。”

        李炎见谢温的脸色有些不好，鬓角散发也有些汗湿，不曾多想。

        只当是谢温匆匆赶进宫，还未曾回府换过衣裳。

        毕竟宫宴上那场闹剧，不少郎君都上前相拦。李炎记得当时谢温似乎就在瘐峙身边，衣衫狼狈些倒是情有可原。

        “陛下此言，微臣实在惶恐。”

        见到眼前恭敬有礼进退有度的谢温，李炎心中稍觉好受些。

        同为大族郎君，谢温倒是与旁的那些格外不同。

        当今官员选拔任免依旧是沿袭前朝的察举任官，京中官员几乎全是出自世家贵族。

        世家之流，底蕴深厚，多有能力不俗者。但到底出身世家，与皇帝天然便有相抗之意。李炎也不敢轻易放权，唯恐他们仗权敛势，造成地方之祸。

        贵族之流，难免自恃身份爵位，对官职杂事往往不放在心上。故他们虽支持皇帝亲政，李炎却用得并不顺手。

        除了个别能力出众者，许多事情就算是李炎有心扶持他们与世家相争，却是他们自己不争气。

        如今李炎不得不另辟蹊径，从小世家与寒门中另选一批官员，只在自己身边充当近臣，无正经官职，只依仗天子号令行事。

        可谢温却是一个特殊的。

        他是谢家宗子，年少有名，由族中举荐入朝为官。

        可偏偏这样一个本应该是一个坚定的是世家派的京中官员，却主动走到了李炎眼中，成为了天子身边的一位近臣。

        或许因为到底是大族出身，又或许是谢温的能力实在出众，又或许是谢温那或明或暗的投诚，一切的一切都让李炎用他用得十分舒心。

        就像是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一把趁手的行杖，无论是朝政事务，还是世家间的博弈，李炎总是能在谢温那里得到有用的建议。

        这次同样也不出意外。

        “温卿，今日宫宴实在是异彩纷呈啊。”

        皇帝的语气轻飘飘的，但谢温却不会真的以为陛下将此事毫不放在心上。

        或许前世自己远离朝政，对这位陛下不怎么了解。

        但这近两年的关注与接触，都让谢温对这位陛下有了全新的认识。

        到底是李家的血脉，即便被圈养着长大，骨子里仍是不屈的灵魂。

        可惜幼虎爪钝，在刻意被忽略教导帝王手段的规训下，亲政不久的皇帝在面对许多事情上到底有些捉襟见肘。

        谢温不否认自己就是在趁虚而入，但这样陛下能得到他想要的，而谢温自己也有他心之所求，互惠互利罢了。

        “陛下不必忧心，曲大人是曲家大宗独子。中书监大人向来护短，势必会在明日朝典因此事发难。陛下只需追根溯源，静待瘐家的态度即可。”

        李炎挑了挑眉，不可否置地让宫人将案几上的大半奏令都搬到谢温榻案之上。

        谢温了然，顺势拿起奏令一边看一边像是不经意提起北边军防之事。

        “北边向来是那几家在那里根深枝茂，朕也有心想要插手，却实在是难办。”

        “如今朝廷军团除了在南方巡镇，皆在北方镇守，只是似乎好些年不曾收到军务上报的奏令了。”

        李炎脸色微紧：“奏令自然是有的，不过十年如一日一字不变的送上来罢了。若非北地这些年到底是平安无事，否则”

        李炎虽没有将话说完，但言下之意君臣心中自然都有数。

        就算北方有了战事皇帝也不能如何，北疆的防御到底还是要靠驻守当地的世家。

        朝廷的军队自当年幽州事变就一直没缓过劲来。加上前些年皇帝没有亲政，京中世家一直打压武将，最后连军权都被王家揽了去。

        就算是皇帝，手上没有兵，与手无寸铁的妇人又有何不同。

        皇帝似乎不想提及此事，转而说道已下诏狱的瘐峙。

        “到底还是一家世子，朕若重罚难免引起世家躁动。可若是轻放，曲家又难免心中有怨怼”

        “陛下不如便将这烫手山芋扔回给瘐家自己处理，与其让陛下给曲家一个交代，不如便让瘐家自己想着怎么给曲家交代。”

        谢温说着，脸上的笑容一收，眼中似乎有些不屑与怒气。

        “毕竟外人不都认为长公主殿下选了给事中，殿下有意给曲家恩典，是瘐峙将这好事毁了。想来曲家再恼恨，也怨不到陛下这边。”

        “也是。”，李炎微微颔额，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宫宴上慌乱，不知皇姐有没有详知此事。我皇姐似乎对那曲舒格外中意，到底还是要让她知晓此事。”

        说着，李炎便要挥手让宫人前去明光殿传话。

        但是座下的谢温神情有些扭曲，但却在皇帝注意到之前收敛了起来。

        “陛下且慢。”

        谢温缓缓抬头，直对上皇帝略带疑惑的脸。

        “温卿，你”

        “陛下，臣听太医说曲大人似乎是掉了两颗门齿。”

        李炎一愣，点了点头。为表对瘐峙的谴责，曲舒还是他亲自安排坐上宫中车马的。伤口他到是也瞧着了，确实掉得是上头的两颗门齿。

        等等，门齿？

        李炎恍惚才在脑海中想到没有了门齿的曲舒

        即便能以玉石之类的补牙，可李炎想了想，脸上难免露出了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见皇帝缓过神来，谢温嘴角隐约露出了点笑意。

        “说起来，不知当时长公主殿下请曲大人入殿是所谓何事？”

        “是皇后欣赏给事中的诗词，特定请他入殿绢抄他的新作。”

        李炎随口答道，毕竟曲舒的诗词在京中也算有名。皇后难得借此向外臣讨要诗作，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情。

        只是李炎有些莫名地看了一眼谢温，总觉得温卿似乎突然格外愉悦？

        虽心中有些奇怪，但李炎也未曾表露出来。

        “如此，陛下倒也不必特地与殿下细说此事了。”

        “怎么说？”

        “毕竟宫宴之上殿下并未金口谕旨点曲大人为婿，陛下也未曾明旨。说到底，无非便是一次寻常宫宴，只是碰巧皇后与长公主也参席罢了。”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宫宴就是为了长公主的婚事而举办，但明面上也确确实实只是一场普通的宫宴。

        即便是最后长公主谁都没选上，也无可置疑。

        谢温理了理自己的袖摆，施施然开口道：“如今曲大人容姿有瑕，恐怕不算是驸马的上佳人选了。不如等瘐世子的事情处理了，再让长公主重新选婿？”

        李炎听着也觉得有理，毕竟他可觉得自家阿姐定然是配得上最好的。

        五岁稚童掉牙可以说是天真可爱，若是成人失了门齿，那可不是什么好接受的。

        只是

        虽心中觉得谢温说的不错，但李炎还是摇了摇头：“曲舒到底是皇姐自己看上的人，还是要看皇姐自己的意思。”

        若阿姐真是喜欢那曲氏子，待前朝风波平息之后找个机会将那曲舒宣进宫来，再让阿姐看一看就好了。

        李炎在心中将此事了了，一抬头猛然注意到谢温脸上来不及收回去的愠怒。

        电光火石之间，李炎又想到了以往几次谢温对皇姐之事不同寻常的态度。

        “温卿？”，李炎突然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了下来，“你觉得我皇姐何如？”

        谢温一愣，拱手举礼道：“殿下自然空灵脱俗，诚赤光辉。”

        这词倒是新颖，李炎心中暗笑，旁人都是夸风姿气度，怎么谢温一上来倒是夸得这么“真”了。

        “我看温卿的风姿冠绝京城，倒是配得上我皇姐，不若朕便下旨选你做我皇姐的驸马如何？”

        李炎带着笑意，一边说一边盯着谢温的神情。

        可是他话音落了许久，座下的谢温却陷入了沉默。

        久到李炎以为是自己鲁莽，会错了意。

        正准备将话题转回政事之上，却听到谢温开口答道：

        “臣心悦长公主殿下已久。陛下赐婚，臣铭感五内。”

        这句话，谢温前世时也曾对皇帝说过。

        只不过，那时他正站在今日刚刚结束的宫宴之上。

        那场宴会上，只有他一人站了出来。当着众位京城郎君的面，他对着天子和长公主坦白自己的心意，最后求得陛下赐婚。

        只是这一次，他却不得不再说出下面的话：

        “只是神女无意，长公主神资清雅，是臣配不上殿下。”

        说话，谢温朝皇帝叩首长拜。得到天子回礼后，才重新起身坐下看起了桌案上堆着的奏令。

        他的阿婵还未曾原谅他，宫宴之上，谢温看着阿婵指向了曲舒，便明白了自己或许已经没有再站在阿婵身边的资格了。

        天知道他多想一口答应陛下刚刚的玩笑话。

        即便他明白刚刚不过是天子的试探，可他却偏偏忍不住。

        谢温强行将自己的思绪放在手中的奏令上，而殿上的李炎也久久不曾开口。

        李炎有些呆愣地看着谢温，仍沉浸在刚刚谢温的回答之中。

        心悦阿姐已久？

        什么时候？

        阿姐回京还不足半年，能有多久？

        是今日宫宴，还是之前瘐家的宴会上？

        难不成是当时在亲王府上的匆匆一面？

        不对，李炎突然想起来阿姐刚刚进京的典礼之上，带头向阿姐行礼的便是谢温！

        当时他竟还只觉得谢温是真心拥护自己，难不成那个时候他就

        一时间，李炎只觉心神俱震，恍恍惚惚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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