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苍青抬眼，便见黑夜之中皎洁的月亮。月色映衬着屋瓦上的白雪，让整个昏暗的王府都明亮了几分。

        苍青咬紧下唇，无论如何，她都应该守在亲王身边。

        正待她转身回去，却意外的看到一个不应该在此处的人出现了。

        “姣侍妾？”，借着廊下的灯火与外头的月光，苍青一眼便瞧见了身后正殿旁被小婢扶着的姣侍妾。

        她略略定神，但自然清楚觉不能让姣侍妾知道亲王病情。这般想着，口中的话便已经说了出来：“雪夜寒凉，贵人怎么倒外头来了。”

        说完，当即又对着那小婢吩咐：“还不快将你家贵人扶回殿中休息？”

        “不必怪她，是我夜里向来便睡不好。屋子里闷得慌，我便出来走一走。”，姣侍妾为小婢说了话，又向苍青走了几步，“苍青姑姑，我自知身份卑贱，但也是挂心王爷的。如今住得离王爷近了些，我能不能去看看王爷？”

        苍青当即准备拒绝，就发现走进的姣侍妾死死盯着自己的衣摆。

        她顺势看去，才发现自己的衣衫上也染着大片的血渍，想来是刚刚在亲王榻前沾上的。而这块痕迹在月光之下一览无遗，姣侍妾自然也看到了。

        苍青暗道不好，但也不愿明说。

        “此时夜已深了，太医们正在殿中候驾，贵人还是回殿中休息吧。明日有司便会派人，将亲王与贵人接入宫中荣养。”

        “你身上的血，是王爷的吗？”

        月色下的姣侍妾，是那样的白，让苍青仿佛觉得一下刻她便要随风而去了。

        不待苍青说什么，姣侍妾身边的小婢便突然惊呼出声：“血！”

        苍青下意识看向自己身上的血，却听到那小婢喊道：“快来人！姣侍妾见血了！”

        小婢的声音尖锐刺耳，殿中候着的奴仆们闻言便立刻打起灯赶了出来。

        接着殿内大亮的烛光，苍青终于看到，原来是小婢说的血是指的姣侍妾。

        不过是转瞬之间，苍青便看到姣侍妾身下的血从衫裙中透出，一直蜿蜒到地上。

        “快将侍妾抬到侧殿中去！”

        就在众人都惊诧不知所措之时，苏太医从殿中夺门而出，见此情景当即大喝一声。

        众仆闻声而动，忙小心地将姣侍妾挪到偏殿中。

        殿中的太医们闻声，也分了几位太医到侧殿为姣侍妾看诊。

        苍青白着脸回到殿中，太医们正商量着为亲王施针救急，等待太医丞的到来。

        而女侍们用湿巾徒劳地擦拭着亲王不断呕出的鲜血。

        宫人自然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面目紧绷得看向苍青。

        苍青避开她的眼神，摇了摇头。即便她从未通晓人事，但出了那样大的血，恐怕

        她不敢深思，又看着榻上的亲王，反倒一时之间竟觉得不如自己先死了痛快。

        宫人倒是知道苍青此时的为难，便先行开口道：“我去侧殿里看看，你便在此处守着王爷吧。”

        苍青无奈，也只能点了点头。

        还不等宫人转身离去，殿外便匆匆跑来一位女侍，对着众位太医与苍青等人说道：“不好了，姣侍妾大出血，怕是要保不住了！”

        苍青一惊，下意识便要与宫人一同往侧殿去。就连步子都迈出去了，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她伸手拽住宫人，又看向几位有些惊惶的太医：“你在此处守着亲王。亲王此处还需留人，请善治妇金的太医与奴婢一同前去侧殿看看姣侍妾吧。”

        闻言，便有一位太医走了出来。又想到刚刚随苏太医一同出去的两位太医，苍青心中也觉得妥当。当即便不再犹豫，带着太医往侧殿去。

        一沓入殿，便差点与端着热水的女侍撞做一团。好在苍青眼疾手快将人扶住，才没有忙中添乱，

        看着一盆盆血水端出来，苍青心中也不好受。

        进去后，姣侍妾已经被侍女们安置在榻上，一应生产用物都已经制备齐全。

        这些东西还是白日里苍青吩咐她们准备的，只因她知道姣侍妾这样的身子虽是都有可能早产，虽入宫将近，但为求心安也先备上了一份。

        没想到，这么快便用上了。

        禁卫封殿一事，太医们早已知道苍青是代表这长公主在府中领事的。见她来，太医便也向她说了几句。

        “姣侍妾此情形，怕是已经动了胎气。只是侍妾已无力气生产，若这般拖下去恐怕孩子憋在腹中”

        太医没有将话说完，苍青自然也明白。

        她看向躺在榻上的姣侍妾，大汗淋漓面色苍白，却连□□痛呼的力气都没有，又如何谈得上生产呢！

        母体亏空，尚未能补养完全，此时发动的姣侍妾面临的根本就是一个死局。就算同样等来了太医丞，恐怕也回天无力了。

        “剖腹取子。”

        站在角落的苏太医语气生硬地吐出这四个字。他双手上皆是鲜血，就连衣裳上也蹭到了不少。身上的血渍加上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有些狰狞的神色，让殿中的人都觉得有些发冷。

        其他几位太医面面相觑，商量了片刻后也点头同意。

        “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苏太医的法子”

        没等太医们说完，榻上的姣侍妾便已经睁开了眼，艰难地用力点了点头。

        “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说完这句话，姣侍妾像是解脱了一般闭上了眼睛，若非还有微弱的呼吸，苍青恐怕都要以为她便这样去了。

        太医们开始准备剖腹的用物，苍青不忍再看从侧殿中退了出去。

        剖腹取子即便孩子取出来了，那姣侍妾又怎能活下去！

        只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罢了。

        苍青悲凉地靠在侧殿外的廊下，一时不知是心凉还是这冬夜里的风太凉。

        想到出宫前殿下对自己的叮嘱，又想到现在榻上的亲王与命不久矣的姣侍妾，一时间苍青也不知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漫天神佛真的体恤凡人，又为何看不到此处的惨案呢？

        明明，白日里一起都要好起来的。为什么，一夜之间就成这个样子了？

        苍青看着手上从姣侍妾身上蹭到的血渍，又看着裙衫上亲王呕出的黑血，只觉得身心俱疲。

        “再后来，等到太医丞来时，太医们已经在为姣侍妾剖腹取子。而亲王殿下”

        或许是李婵的神情太过悲戚，苍青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太医丞来后，也尽力为亲王行针，却终究回天无力。”

        苍青还欲再说什么，却张了张口，什么也都说不出来。

        李婵好像将将才回过神来般，无喜无悲地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苍青，久久不曾言语。

        不知自己是如何面对的苍青，李婵回过神来时，便已经呆呆地坐在了内室的妆镜。

        镜子里的自己面容模糊，即便离王兄离世已经整整过去一个月余，可李婵却仍觉得自己好像还停留在那个夜晚。

        蓝月早已带着孩子与乳母避开退到了内殿之外，李婵身边竟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可她，又还能说什么呢？她，无话可说。

        无力地瘫倒在榻上，将脸紧紧地埋进被叠之中，力气之大似乎能将人捂死。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人终于浑身一松，只在被褥之间传出细碎的呜咽声。

        直到晚膳时分，宫里殿外传来了天子回宫的消息。

        殿中众人都显露出明眼可见的欣喜。不为别地，天子一日不回宫，明光殿与永安殿便戒严一日。

        在宫人眼中，只要天子安居宫中，那边再无大事。

        至于前朝后宫的动荡，自然不在宫人们的考虑之中了。

        就连李婵身边的蓝月，神情中了流露出几分松快。只是侧眼见着殿下的神情却并未好转，反而更加沉郁了些，当即便也不敢做声。

        李婵没有理会众人的神情，只是机械般用着自己的饭食。身边的蓝月小心伺候，不敢有丝毫马虎。

        反倒是回宫后的苍青，正低眉顺眼地垂头候在角落。长公主虽不曾说什么，却也没有让她到身边伺候。

        只是蓝月看着苍青那死气沉沉地消瘦模样，心里也是止不住的担心。

        她以前在殿外伺候时，自然不可能与苍青有过接触。苍青是长公主的贴身女侍，还是明光殿的管事宫人，哪里是她一个杂役宫人能接近的。

        可虽她进殿伺候的时间短，却十分敬佩这位做事妥帖礼仪规矩的大宫人。

        在蓝月心中，苍青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完美的宫中女侍。

        身为殿下身边的贴身女侍，她知情识意，殿下还没有出声，她便已经知道殿下想要干什么，且准备妥当。而作为明光殿的掌事宫人，更是将一应事务安排得妥妥当当，这些日子苍青不再宫人，旁的宫人们，都有些手足无措呢！只能依着苍青之前的安排，照着规矩做事。

        更让蓝月敬佩的是，苍青待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亲切随和。从不曾因为她进殿晚，便待她不同。

        就连旁的宫人或多或少都因为殿下对自己的恩宠有些嫉妒，苍青也一样的大方从容。

        她总是那样的全知全能，蓝月甚至有时候觉得苍青在宫人里仿佛什么都办得到。

        或许是因为自小与人相交得多了，蓝月看人往往格外敏感。她总觉得在苍青冷静自持的外表下，藏着另外一颗心。

        她看不透那是什么样子，却明白虽身份不必宫中的贵人，性命也皆在贵人们的一念之间。可蓝月却能感受出来，苍青她，正在努力地活着。

        即便带上厚厚的面具，在所有人面前都没有喜怒哀乐，却也只是为了更好的在这个宫中活下去。

        就如同，这宫中数不胜数的万众宫人一样。

        所以如今见仿佛没有了生气般的苍青，才会这般惊讶。

        如今苍青不在殿下身边，旁人也猜不出殿下所想，一时竟也无人刚开口说话。

        蓝月思度片刻，又抬眼看了几次苍青，却都没有等来回应。

        “殿下可要去永安殿看看陛下？”

        思量许久，蓝月到底还是开口问了出来。

        这些天，殿下一天比一天沉默，只有在看着小世子的时候，才能见些笑意。

        若总是在殿中这样憋着，又该如何是好。

        长公主想来最惦记着天子，若是去永安殿走动，想来怕不会出错。

        可出乎蓝月意料的是，殿下并未答应。

        依旧只是面容淡淡地用着午膳，“不必去了，本宫乏了，想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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