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曾氏父子生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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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曾无庸大声喝问。
跟踪那人却一言不发,二人静默对峙片刻,曾无庸正准备再次问话,那人却忽然朝他举起了手中的劲弩,眼见着那弩带着风声闪着寒光扑面而来,曾无庸却毫无招架之力。他不会武功,平时出门也多有陈水深等家丁保护,此时独自面对这种情形,他竟一时愣在了当场。好在那人并无有意取他性命的意思,那弩对准的也并非是他的心脏,而只是手臂。
锋利的弩以飞快的速度射进了曾无庸的手臂,巨大的力道将他带翻在地。他只觉手臂处剧痛钻心,痛苦地呻吟着。那黑衣人却并未马上离开,而是一步步朝其逼近,在与他相隔不到一米的地方他停下脚步,蹲下身子,轻轻冷哼一声道:“曾无庸,别想和我们家公子斗,我们家公子要想捏死你,就跟捏死一直蚂蚁差不多。”
“你家公子是谁?”曾无庸忍着剧痛问道。
那人却只嘿嘿冷笑两声,起身便走了。他走得不疾不徐,丝毫也不担心身后人会突然来袭击他。事实上,曾无庸也确实没这个能力,此时他的酒已全醒,手臂处鲜血直流,已将自己的丝袍沾满了血污,若不及时将弩拔出止血,这手臂恐怕都要废了。
他挣扎着起身,拼劲全力朝家中跑去。因夜已深,曾宅的门已经掩上了,他边跑边大声喊道:“快开门,快开门。”
值夜的家丁知道少爷尚一直没回家,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便赶紧开门,眼前全身是血的曾无庸将家丁们几乎吓傻。而此时曾无庸见已到家门口,全身的力气却仿佛都被抽走了似的,脚下一软便瘫倒在地。家丁们惊呼着,手忙脚乱将少爷抬进最近的一间房,又赶紧去叫来大夫紧急处理伤口。
整个曾宅里简直如临大敌,前后奔走的,大呼小叫的,声音几乎震天动地。远在主院的陈水深也听到了动静,连已睡着的曾乘风也被惊醒,觉察出有些不对劲。他叫来陈水深,让他将自己搀扶出屋,往前院走去,此时一个家丁正慌慌张张朝药房跑,陈水深逮住他问发生了什么事,那家丁结结巴巴道:“少爷受伤了。”
曾乘风大吃一惊,让陈水深背上自己快速往前院奔。曾无庸所躺的客房内此时已稍微安静了一些,只是带血的残破丝袍和那支闪着寒光的箭还未来得及收走,仍被胡乱丢弃在房内的角落里,让人触目惊心。
箭已取出,曾无庸此时也已过了最痛苦的阶段,见到父亲竟然跛着脚前来,也是大吃一惊。
“父亲,您的腿。。。”
“先别问我。”曾乘风打断儿子的问话,“是谁要杀你?”
曾无庸摇摇头道:“孩儿不知,但那人显然不想杀死我,只是想给我个警告,好像是我得罪了他家公子,可他家公子是谁我却不知道。那人蒙着面,声音也较陌生,似乎未曾见过。”
曾乘风的目光投向那一堆衣物和箭,示意陈水深过去取过来看看。陈水深过去取来那支箭递上,并取来油灯看得更清楚些。
那支箭箭身沉重,质地优良簇新,箭锋锐利,寒光闪闪,似乎与其他箭并无区别。
“老爷,您看,这上面似乎有字,这里。”陈水深毕竟年轻一些,比起老眼昏花且只有一只好眼的曾乘风,他的目力要好很多。他手指向的地方是箭锋部位。
曾乘风用手小心翼翼地去感知,果然觉得似有字迹凸起,命左右又多拿来几盏油灯,由目力较好的陈水深去辨认字迹。他握着那箭锋,一会眼睛眯缝一会大睁,好半天才吐出一个字,“罗!”
“罗?你确定?”曾乘风心头大惊,问道。
“确定,就是罗字。”
此时,床上的曾无庸面如死灰,他哪曾想到,罗长林竟然会这么快便想要来杀他,况且,并不是杀,只是戏耍,如猫在吃鼠之前对老鼠的戏耍。
“是罗长林吗?”曾乘风面色铁青,眼里几乎喷出火来。
曾无庸木呆呆地点了点头,两行清泪夺眶而出,“父亲,怎么办啊,罗长林他要娶嫣儿,今日之所以要警告我,就是想让我主动放弃嫣儿。怎么办啊,父亲,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嫣儿被他夺走啊!”
曾乘风咬牙切齿地看着眼前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恨不能一巴掌狠狠打醒他,然而此刻,他们父子二人一个伤了手,一个伤了腿,绝不是教训的时刻。
他忍住胸口一阵暴怒,好半天才冷冷道,“你知道你老父亲这条腿今天是怎么伤的吗?”
曾无庸傻愣愣地摇摇头,暂时止住了呜咽。
“也是姓罗的,姓罗的啊!”曾乘风将手中的拐杖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狠狠敲打着,“今日他们父子俩一个狠狠警告了我,一个狠狠警告了你。我们现在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认人蹂躏,难道你还不能认清形势吗?你竟然还敢和那罗长林去抢女人,哪天你脑袋搬家了都不知道啊!”
“可是,父亲,我们就这样被他们随意欺凌吗?我们曾家什么时候这样屈辱过?”曾无庸怒道,“父亲,这一年来,咱们父子为他们做了多少事,出了多少力,如今大家都已经在一条船上了,他们竟然如此对待我们?现在形势尚且不明朗他们就如此对待我们,若将来他们父子得了天下,咱们哪还有命在?”
“住口!”曾乘风使劲拄了柱拐杖,大喝一声,“胡说八道什么?”
曾无庸自知失言,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怎可在大庭广众之下脱口而出,忙低下了头。
“此事绝不可外传,若有人在任意场合多言,可别怪我曾乘风不客气!”曾乘风一用狠劲,硬是将手中这根铁木拐杖生生折断了,眉梢眼角的狠劲令人胆寒。
“天也不早了,你们都下去吧。”曾乘风吩咐周围被吓得心惊胆战的家丁们。
家丁们人人称是,很快便退了个干干净净。室内此时只余他们父子二人,一个跛着脚,一个伤着手,这副画面是何等惨伤。可此时毫无办法可想,忍耐再忍耐便是最好的保全自己的方法。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时,我们没有能力与罗氏一党抗衡,只能忍让再忍让,绝不可生事惹恼了他们父子啊。”曾乘风一瘸一拐地挪到儿子的床边,语重心长道,“如今他们对我们都只是警告,若当真惹恼了他们,便不再是警告了,而是直接开杀戒了!他们手握重兵,爪牙遍布整个大梁,我们父子算什么,怎敢与他们对抗。儿子,万不可为了一个女人而坏了大事啊!”
曾无庸低垂着头,并未出言反抗父亲,可被子下掩盖的手早已将拳头紧紧握起。
自年前高莽枝和阿丑将长安街上的八家生意最为火爆的商铺收回后,曾家的收入便每况愈下,和最鼎盛时期相比,甚至连百分之一都不到。加之为了支付为罗家办事的各项费用,曾家最近几个月收支严重失衡,甚至开始出现入不敷出的现象。
景王爷入狱,高家少了一个大靠山,本不应再忌惮他们多少,可当他们终于领悟到无忧公子便是高攸乐后,对高家则由忌惮变成了害怕。
不过,好消息便是,除夜秦的兵力尚未完全到位外,其他各国的边境兵力都已集结完毕了。据探子传来的消息,目前孔元帅进展顺利,自将龟兹檀赶出朝堂后,孔元帅在朝堂上基本就是说一不二了,连夜秦皇上都得看他几分脸色,估计兵力集结完毕应也是不远的事了。这些都是他们父子二人的功劳,罗尽忠父子再狠,也不至于不记上他们这一功吧。
八月十五,对于大梁来说,是极其重要的日子。这一日不仅是中秋佳节,万家团圆,更是皇上的生辰,每年的这个时候,每家每户都能收到官府发放的各样礼品,有时是一斤大米,有时是一袋蔬菜,普天同庆,皆大欢喜。今年更会甚于往年,因为皇上今年是整生,四十寿诞。大梁这些年虽国力有些衰微,但此等重要时刻,各种宴饮,贺喜,庆祝都是绝不可少的。
然而,今年的中秋节,会与往年大大不同。因为按照罗尽忠的计划,这一天,周边所有的国家都会同时向大梁发难,若处置不当,举国同庆极有可能将会变成遍地哀鸿。
曾氏父子已是罗尽忠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当然是寄希望于他成功的。可是,这一日父子两日同时遭受的屈辱又让他们心惊胆战。若此事真成了,他们父子是会成为首功之臣还是会成为被灭口的刀下之鬼。以前,他们尚还有大量的资本可供挥霍,罗尽忠父子之所以看中他们,主要也是因为有利可图。可如今,曾家已是一日不如一日,岌岌可危啊。
自父子受伤后,两人都极其低调,老老实实待在家中,谁都不敢去招惹。虽各自心情郁闷,但形势所迫,也只得暂时夹着尾巴做人。但即便是再低调再老实,该来的麻烦始终还会找上门来。
这一日中午,父子二人正在用中餐。桌上仅仅摆着几个小碟凉菜,两三样甜品和四个热菜,虽然这种用餐标准对于普通百姓家庭来说已是奢侈,但对于锦衣玉食早已过惯了的曾氏父子,还是寒酸了一些。
“父亲,您吃菜。”曾无庸给父亲夹了一筷子菜,送到曾乘风的碗里。这几日闷在家中,虽是极其痛苦,但在父亲的极力劝说下,总算是控制住了情绪。
至于嫣儿,他现在已没有那个能力去争取了。谁能想到,曾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风光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如今,似乎能在罗尽忠的翼护下苟且偷生便已经很不错了。
曾乘风抬眼看了看儿子,只见他满脸胡茬,神情委顿,精神似乎已被打垮,长叹一声道:“无庸,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罗家父子之所以教训我们,只是因为我们做了得罪他们的事,只要我们老老实实不去惹他们,他们也不会专门来对付我们。再说了,你要想到,这些年我们父子是怎么一步步从白手起家走到富可敌国的,全都是靠我们自己啊。只要我们扛过这一阵子,等罗尽忠上位了,我们肯定还会继续有出人头地的机会的。”
顿了顿,见儿子毫无反应,又安慰道:“那嫣儿姑娘,确实娇俏可人,为父也知道你们情投意合,可如今胳膊拗不过大腿,也只能先把这等小事放一放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待过段日子,我保证为你找到全大梁最漂亮的姑娘。”
曾无庸低头无言,只默默拣了几根白菜吃,又勉强一笑道:“父亲,您慢用,我吃饱了。”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脚步杂沓,似有许多人奔过来了。很快,好几人的身影便出现在用餐房门口,只见几个家丁搀扶着站立不稳的陈水深冲进来,陈水深浑身是血,看着甚是可怖。
“怎么回事?”曾无庸立即站立起来喝问。
陈水深虽受伤,但口齿还算清晰,他将两个搀扶的家丁推开,将身上的伤都一一展示出来,“老爷,少爷,你们看,我的头被砍了一刀,身上被砍了三刀,腿被砍了两刀。。。”
“说,到底怎么回事,谁干的?”曾乘风未等他说完,立即暴喝一声。
“罗尽忠!”陈水深无比愤恨,通红的双眼几乎要滴出血来,头上的伤还在汩汩渗血,看着令人格外胆寒,他声音有些颤抖,“老爷少爷,罗尽忠真是欺人太甚啊!这几日您二位都受伤,在家中静养,外面有些事我能解决的都自己解决了,不想再让老爷少爷烦心。。。”
“废话少讲,直接说怎么回事!”曾乘风打断他的絮絮叨叨。
“罗尽忠派他的兵连日来骚扰抢劫我们的商铺,一次比一次过分。第一次只去了三个人,拿了些水果,还算客气,说记到兵部账上。兄弟们不敢得罪他们,陪着笑脸说让他们随便拿。他们果然毫不客气地便开始随便拿,也不知从哪找来三个大箩筐,将水果铺里几乎所有的水果都搬空了。第二日更过分,来了一大群大约十多人,到我们的成衣铺去找衣服,说自家娘子离的远,均不在京城,听说京城的衣服漂亮又时尚,非要自己带几套回去,然后便开始各自拿了几套,转身就走,我们的伙计拦住他们,说还没给钱呢,结果那些混蛋都笑嘻嘻说兵部要拿东西,从来不给钱的,就这样扬长而去了。”
陈水深讲得气愤,听的人更是义愤填膺。曾家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从前,只有他们去欺负别人的份啊。
“你确信,那些人果然是兵部罗尽忠手底下的人?”曾乘风问道。
“当然,他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兵部的,没人敢拿他们怎样,且都身穿军服,其中有一个我还约摸认得,确实是罗尽忠的府兵。”陈水深肯定地答道。
“然后呢,怎么会搞成今天这样?”
“今日就更过分了。这两日我听兄弟们说起这些事,便到临安街几家商铺去看看情况,如果他们还有更过分的举动,我就来回报给老爷少爷。也算不凑巧,今日正好遇上了那帮阎王,这次去的人更多了,个个大摇大摆,进了咱们临安街上最大的首饰铺。
我见他们前来,热情地招呼他们喝茶,可他们一个个全都不买账,对着那些首饰指指点点,让伙计们拿给他们看。伙计们无奈,只得小心翼翼捧出来,可刚递到他们身上,个个都故意一松手,好几个价值千金的翡翠手镯便摔成了几段。
我一看这还了得,欺人太甚了,上前质问那个领头人到底想怎样。那人一声冷笑说,爷想怎样便怎样。我说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他哈哈大笑,说咱们家老爷就是天理就是王法,有本事找他们家罗老爷说理去,说着便开始抡起手中的锤子砸柜台抢首饰。小的实在忍无可忍,吩咐兄弟们上,哪知那些个当兵的个个身强力壮,且手中都带有武器。很快兄弟们都被打伤打趴,我也被他们打成这样,若不是小的跪地告饶,恐怕他们还要继续行凶。”
陈水深一指门外,“老爷,受伤的兄弟们都躺在屋外,等着大夫来救治呢。”
曾无庸吩咐道:“赶紧让大夫们出去看看。水深,你也伤的不轻,一起去上药包扎吧。”
一帮人立即搀扶着往门外走去,屋内又只余这父子二人。
“父亲,面对如此情形,难道您还要一味忍让吗?”曾无庸一拳砸在餐桌上,临桌边的一小碟凉菜蹦到地板上,摔得粉碎,“哐啷”一声此时显得格外刺耳。
曾乘风面沉似水,暂未开言。他从不是个心胸宽广之人,面对罗氏父子一次比一次过分的挑衅,他本想保持沉默,可如今看来,一味退让貌似已不是解决的办法。
“不忍让,能有什么办法?”曾乘风无奈道:“如今,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全都被得罪完了。无论哪一边,我们都站不上了。”
“父亲,我就不明白了,我们父子俩如此卖命地为他们罗家挣天下,为什么还未成功他们便要这样对待我们呢?”
曾乘风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看来他们是有恃无恐啊!伤我和伤你,他们都还能找得出理由,可明抢明占都到我们家里来了,这便已经是在我们头上拉屎了。”
“父亲,要不,我们反了吧?”曾无庸沉声道,咬紧牙关,眼里射出比毒蛇的毒液还要阴毒的光来。
他的声音很小很细,但仍然如雷霆一般震得曾乘风全身一颤,他望向儿子,颇不可思议,虽然这个儿子是自己一手调教的,也并非未害过人杀过人,但一向胆识都远远不如自己的。而现在,他竟然说出“反”这样的字眼来,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再次狐疑地望向儿子,曾无庸却朝他坚定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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