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梦中

入夜之后，阿翠和阿雀打听到了确切的消息，回来禀告谢锦宁。

        “郡主，郦大家的住处打听到了，就在城南青竹巷。”阿翠和阿雀道。

        “做得不错。”谢锦宁点点头。

        转头吩咐红笺和绿绮备好两只百年老山参，一套盛京城御笔斋出产的镇店之宝级别的文房四宝。

        其中光那块龙尾砚就有市无价。

        谢锦宁却毫不在意地将它作为明天拜访郦大家的礼物。

        用毕生精力探索山川地理，著有《七国书——地理志》的郦大家，在谢锦宁眼里是值得尊重的人。

        谢锦宁把玩着手中的轮回珠，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蓦地想到一个细节不对劲。

        转身，想找人问一问。

        却发现阿雀、阿翠还没走。

        “阿雀、阿翠，你们还有事吗？”谢锦宁诧异地问。

        阿翠和阿雀对视一眼，道：“郡主，我们今天晚上还打听到了一件比较蹊跷的事。”

        “齐城的兵马大都督何进，刚刚在家中，无端暴毙。”

        谢锦宁怔了一下。

        “齐城兵马大都督，朝廷吏部任命的从四品武将，齐王的心腹，居然在齐城暴毙，死的时机，刚好是我们到了齐城之后。阿翠、阿雀，你们是否发现了别的蹊跷之处？”

        阿翠、阿雀点点头。

        “何进应该是中毒身亡，只是下毒之人，手段高明，让他人查不出确切的证据。”

        “郡主，齐城有危险的用毒高手存在，可以无声无息置人于死地。属下建议，从明天起，让阿药贴身保护郡主，无论是接近郡主的人，还是郡主入口的饮食，都先让阿药查验一番是否有毒。”

        谢锦宁点点头。

        “在齐城，谨慎是应该的，从明天起，，所有人喝水用膳之前，都先让阿药查验一番，确认安全再行进食。”

        阿翠阿雀愣了一下，心中一暖，道：“喏！”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喜爱郡主的原因。

        郡主是他们的主子。

        在这个尊卑有序贵贱分明的世间，奴仆们的命，卑微如草芥；尊严，在主子面前更是不存在的。

        可郡主是那样的不同。

        走在街上买一个烧饼，都不忘给随行的阿狮阿虎也一人买一个。

        点菜的时候，会认真地询问所有人喜欢吃什么。

        就在刚刚他们建议让阿药贴身保护她一人时，她想的却是所有人都不能有事。

        阿药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要顾忌所有人的话，难免会在保护郡主自己的时候有所疏漏……郡主下这样的命令，可见是把他们的命放在了和她自己同等重要的位置。

        这样的郡主，怎能不让人誓死效忠。

        他们本就是定南王收养的孤儿，离开名震天下、战无不胜、备受敬仰的狮虎卫，来到郡主身边当默默无名的侍卫，最初也只是为了报答王爷的恩情，心里也未尝没有一些不甘。

        而现在，他们早已完全发自内心地，甘愿为保护郡主效死，再无半点怨言。

        “对了，姬宸是什么时候被封的陈郡王？”想到那个细节，谢锦宁问道。

        “回郡主，齐王子嗣众多，只有得宠的儿子，齐王才会为他们请封郡王。”

        “姬宸原本不受宠，是没有资格封郡王的，只是去年冬月姬宸生了一场大病，好了之后，不知什么原因，迅速得了齐王看重。今年元月初五，齐王为他向皇上请封了郡王，元月初七，封姬宸为陈郡王的圣旨就到了齐王府。”

        “这么说来，姬宸被封为陈郡王，还不到五个月。”谢锦宁若有所思。

        她记得，白日里初见姬宸时，脑海中突兀地冒出的那句誓言——“如果有来生，小女子谢锦宁再也不要遇到陈王姬宸。”

        是陈王，而不是陈郡王。

        一字之隔，千差万别。

        “阿翠、阿雀辛苦了，退下吧。”谢锦宁心不在焉道。

        “是。”

        ※※※

        晚上，谢锦宁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在梦中，她旁观了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的一生。

        那个女子，也叫谢锦宁，父亲也是定南王。

        然而整个梦中，谢锦宁最想看到的，那个女子的父亲“定南王”，却没有出场，只存在于梦里别人的口中。

        这个梦长归长，却掐头去尾，去掉了谢锦宁最想知道的情节，让谢锦宁抓心挠肺，好不恼火。

        梦中女子和谢锦宁长得一样，名字一样，喜好和性格却不同。

        梦中女子喜欢穿粉色的衣裙，生性天真烂漫，心地纯善。谢锦宁暗暗称呼她为粉衣少女。

        十三岁踏青，粉衣少女在盛京城郊的淮水河畔救了一个人。

        那个人身上多处剑伤，从淮水上游飘下来。

        粉衣少女让侍卫将他捞起来，发现竟然是一个面目英俊的青年。

        从出生到十三岁都平淡无波，被戏文话本严重荼毒的粉衣少女，将受伤的青年藏在城郊别院里养伤，每日好汤好药照顾着。

        英俊青年醒来，在照顾与被照顾中，两人互生好感。

        一个月后，伤势好得差不多的青年不告而别，粉衣少女分外失落。

        半年后，他们在一次宫宴上见面，粉衣少女才知道，青年竟然是齐王不受宠的第四子姬宸。

        粉衣少女郁郁寡欢，因为定南王府和齐王府一向不对付。

        岂料，宫宴之后，姬宸竟然暗地里主动找上粉衣少女，向她表白情意，并且诉说自己在齐王府的艰难，被兄长陷害追杀，性命随时不保。

        粉衣少女心软，分外可怜同情姬宸，虽然没有立即答应姬宸的表白，但她将自己从小到大积累的财富，其中有父亲给的，有皇上赏赐的，统共数十万两白银，全部给了姬宸，让他去经营自己的势力。

        之后，姬宸时不时偷偷送一些小玩意儿小礼物讨粉衣少女欢心，其中就有“楚夷花糕”，粉衣少女很是喜欢。

        一年之后，姬宸被封陈王的圣旨昭告天下。

        ……

        这个梦中间跳跃极大。

        谢锦宁眼前，转眼就跳到了另一个场景。

        粉衣少女孤零零地跪在盛京定南王府的石阶前，神情麻木，一大群内侍和羽林军包围着她，其中的大太监在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定南王之女谢锦宁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皇太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谢锦宁待字闺中，与皇太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谢锦宁许配皇太子为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以游魂状态在梦中旁观这封圣旨的谢锦宁有些吃惊。

        这圣旨上，每一个烫金大字都那么清晰，真的有这么清晰的梦吗？

        同时，谢锦宁心里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么重要的场合，粉衣少女的父亲“定南王”还是没有出场？

        谢锦宁看到粉衣少女神情麻木地接过圣旨，神情麻木地被宣读圣旨的内侍和随行的羽林军接到宫中，准备与太子完婚。

        然而就在成婚前夕，粉衣少女好端端的在自己闺房中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粉衣少女发现自己浑身赤、果地躺在陈王姬宸床上。

        太子带着一群人将她捉奸在床，所有人指着她的脸骂她“贱/人”、“不要脸”“不知廉/耻的淫/娃/荡/妇”…

        梦中旁观的谢锦宁竭力想看清楚那个“太子”的脸，然而只看得到一片模糊。

        众人的羞/辱和伤害差点把粉衣少女逼疯了，她抱着头，崩溃地失声痛哭起来……

        ……

        这件丑/闻很快传遍了盛京城，到最后，整个大胤都在传，英明神武的“定南王”有个不知廉/耻的女儿。

        一夜之间，她成了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淫/娃/荡/妇”。

        皇帝震怒，废除了赐婚圣旨，取缔她的郡主封号，收回了定南王府的封地。

        梦中旁观的谢锦宁竭力想看清那个皇帝是谁，照样是一片模糊。

        ……

        投缳自杀未遂的粉衣少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之后，被强制性塞进一顶小轿，抬进了陈王府，从“准太子妃”变成了“陈王小妾”。

        梦中旁观的谢锦宁，看得无比愤怒。

        她从旁观的角度，比粉衣少女知道得更多。

        比如，她看到了陈王姬宸和那看不清脸的皇帝密谋的场景。

        皇帝表面赐婚太子和粉衣少女，内心却不愿意粉衣少女成为太子妃，陈王姬宸主动献出那让粉衣少女“身败名裂、万劫不复”之计。

        皇帝提议陈王姬宸事后娶粉衣少女为妻，姬宸却不肯，说他的妻位，要留给更有用的人。

        而陈王姬宸，在同一天，娶了当朝丞相之女为妻。

        之后，粉衣少女在陈王妃手中吃了数不清的苦头和羞/辱。

        粉衣少女在陈王府中孤立无援，受尽欺凌。整个人日渐消瘦，开始变得没什么精神，沉默寡言，不愿意和人打交道。

        粉衣少女的悲惨处境陈王姬宸看在眼里，却因为和陈王妃父亲文丞相的同盟关系，视而不见。

        姬宸来粉衣少女房中的次数一直很频繁，粉衣少女无力反抗，不久，就怀上了孩子。

        粉衣少女生孩子那天，正好是上元灯节。

        隔着高高的红墙，依稀可见外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欢声笑语，一派热闹繁华。

        陈王姬宸和陈王妃进宫赴宴。

        粉衣少女身边伺候的人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就在粉衣少女一个人挣扎着生孩子的时候，她住的院子起了熊熊大火，将正在挣扎着生孩子的她活活烧死……

        ……

        在梦中旁观的谢锦宁，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那狰狞的火舌灼烧粉衣少女的血肉，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谢锦宁清晰地感受到了粉衣少女内心钻心蚀骨的痛苦绝望和怨恨不甘。

        ……

        梦中的场景再次变幻。

        粉衣少女烧焦的骨骸，被陈王府的下人抬出去，随意丢在了乱葬岗。

        路过的一个骑着白马，手持银枪，身着银亮甲胄的年轻将军叹息一声，道：“守土护疆的英雄之女，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说着，年轻将军命手下将粉衣少女的骸骨小心收敛，好生安葬。

        这个年轻将军，谢锦宁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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