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额娘

康熙爷的寝宫和毓庆宫只隔了一条宫道，等八阿哥睡熟了，他才替儿子掖好被脚起身离去。

        八阿哥唰地睁开了眼睛，一骨碌从床上弹了起来，摸了摸贴身里衣俱已汗湿了，遂叫李贵打水进来，他要沐浴换衣裳，等脱光后无意间摸了几把，只觉肌肤光滑如玉，原来太子二哥不但在相貌上一骑绝尘，美得令众兄弟们望尘莫及，连身子都如此温香软玉，九弟近来爱看些不正经的闲书，他闲暇时也翻过几本，书里的美人儿若是活了过来，想必也就是太子二哥这般模样。

        “殿下，明日卯时就要去无逸斋上学，今晚就莫要折腾了。”眼见深更半夜，太子爷还精神奕奕，李贵忍不住劝道。

        “明日，不是大婚可告假三天么？况且孤还病着呢。”八阿哥听了后大惊，无逸斋可不是上书房，他可没太子爷的学识，若是露馅了可怎么办？

        “是三天没错，奴才给殿下数数，大婚那天是一日，殿下昨天躺了一日，今日去索相府上逛了一日，算来可不是正好整三天么？太医说了不妨事，殿下早些安歇，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便可去上学了。”李贵掰着手指头计算道。

        “大婚那日也算？”这也太抠了，八阿哥也跟着李贵掰手指头，怪不得九弟说皇太子那不是人过的日子，每天读书从卯时到戌时，只大年初一，端午中秋，皇阿玛生日，和二哥自个儿过生时能歇，满打满算一年也就五天。他们兄弟在上书房，好歹一年能一半个月不用去，平日里告假也容易。

        怪不得太子读书的地方叫无逸斋，八阿哥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皮，望向湖中三面环水，岸边桑麻正盛的无逸斋，只觉这三个字真是贴切极了，可不就是丝毫不得安逸么？

        今日来讲学的是礼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皇阿玛钦点的太子太傅张英，八阿哥进去时，见他早已朝服严整在书斋里等着，八阿哥听说这位张太傅心情温和，不务虚文，民生利弊，知无不言，在民间声望极高。

        “张太傅请起。”见张太傅年已老迈，竟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跪在自己面前，便翻开书要开始讲学，八阿哥忙起身，扶张太傅坐在书案旁的黄花梨扶手椅上。

        “多谢太子爷体恤。”张太傅讶然，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声，便手执书卷温声细语开始讲学，八阿哥不多时便听住了，遇到有不太懂的便忍不住发问，张太傅就停下来，慢慢同他讲个明白。

        八阿哥发觉自己一点也不困，往常卯时到上书房时，他们年幼些的皇子，一听师傅们念经似的声音，便忍不住爬书案上先睡半个时辰，太子二哥的果然都是最好的，怪不得众兄弟里他学问最高。

        “放肆！”康熙爷从门外踱进来满面怒容道，他不放心保成的病，便赶来无逸斋瞧瞧，结果竟见张英胆大包天站着讲学。

        张太傅忙直直跪下，八阿哥不明所以，也跟着跪在了张太傅身边，熟料皇阿玛怒上加怒，随手将书案上的玉麒麟镇纸砸了过来。

        “保成，你跪下作什么，快到皇阿玛这里来。”康熙爷先唤八阿哥过去，又厉声朝张太傅道，“张敦复，你可知罪！”

        “皇上，老臣知罪。”张太傅垂手应道，皇太子年幼时，也曾请太傅们坐着讲学，若他记得没错的话，那几个太傅被康熙爷撞见后，一个个下了大狱，前车之鉴他本不敢忘。

        “既知罪，为何不敬太子，竟然敢坐着讲学，不敬太子就是不敬朕，不敬朕就是有反心，你区区一个汉人，是要谋逆犯上么！”康熙爷指着张太傅怒骂，气得手指微微颤动，方才南方报来的奏折，言道又有朱明后裔作乱，真是非我族裔，其心必异，这些汉人们，枉费他推心置腹重用他们，却一个个都不是真心待他。

        八阿哥这才听明白，想起张太傅方才一声轻叹，原来他早就知道了，自己一片怜惜之意，竟是害了他。

        “殿下做的很好，是老臣僭越了。”张太傅似是明了八阿哥心中所想，笑着朝他颔首道，皇太子尊师重道，他心中着实欣慰，即便异族称雄也不至于文脉断绝。

        “念在你为国多年，即日起革去顶戴，告老还乡罢。”

        “多谢皇上恩典。”张太傅忙磕了几个头，缓缓起身退了出去。

        “保成，皇阿玛知道你可怜这些老臣，可君是君，臣是臣，君臣名分，丝毫乱不得。你要知道，天底下除了我们父子，其他人都是奴才，万不能让他们爬到你头上。”康熙爷示意八阿哥坐在自己身边，语重心长同他道。

        “除了儿臣和皇阿玛，那儿臣的那些兄弟们呢？”八阿哥低头看向身上的杏黄衣衫，宫中能着黄衣的，除了皇阿玛就是太子二哥。

        “他们自然也要以你为尊，你是我大清的储君，他们是大清的臣子。”康熙爷一锤定音道。

        原来皇子们竟也都是奴才，八阿哥想起方才张太傅曾说，不可君贵民贱，可在皇阿玛心里，就是贵贱悬殊。怪不得太子二哥高高在上，看他们不过和猫狗一般。

        太子爷仰头打了个喷嚏，狐疑是谁在惦记孤，难道老八在无逸斋被识破了？

        “八哥，你昨日怎么被关了，你大早上去毓庆宫作什么，也不嫌晦气，弟弟听说你要关半个月，刚想和小十商量，一人替你几天，谁想你就出来了。”九阿哥一大早凑到耳边叽叽喳喳，嗡嗡嗡和烦人的苍蝇似的，太子爷忍了又忍，才没将他一把拍开，上书房受罚竟还能顶替么？也不知老八在皇阿玛面前说了什么，一大早便有人放了他出来，老八的贴身内侍何玉柱便匆忙送他往上书房来。

        “八哥，你字写得怎么这么好了？”耳边又响起怪叫声，吓得太子爷差点把笔扔了，看向随手涂抹的几个字，哪里好了？

        “喏，这是你上回交上去的，先生还罚你每天多练十张字呢，没想到一月不到就写得这么好了，果然是我八哥。”九阿哥在桌子底下掏了半天，掏出皱成一团抹布似的纸团，摊开后在书案上用胳膊使劲压了压，才递到了太子爷跟前，太子爷随意瞄了一眼，只见一张纸上歪歪扭扭的，认倒是能认得出来，只是一打眼不知是满文还是汉字，分辨时颇费了些功夫，再看看自己随手写得那几个字，只觉得铁画银钩风骨卓然，忙随手撕碎扔了。

        “别扔呀。”九阿哥一脸惋惜地跺了跺脚，这几个字可是他看着八哥写得，若是交到先生眼前，保准能得一番夸奖。

        不多时，上书房的老师便来了，太子爷听了半个时辰便觉有些乏味，转头在室内瞧了瞧，见只有老三仰头认真听着，老四在窗户边上皱着眉抄佛经，听说佟妃娘娘最近频繁请太医看脉，难不成是不行了？老七默默在玩手里的镇纸，小九在他耳边嗡嗡嗡，似是有说不完的话，老十在旁边趴着呼呼大睡，该进上书房的皇子们，只有大阿哥不在。

        “大阿哥呢？”太子爷问了句，难道出宫建府就不用来上学了么？

        “大哥自出了宫后，海阔天空的，才懒得天天来上课呢。”

        太子爷长居深宫，听了这句后忍不住有些羡慕，他可是一年半载才能去索相府上玩一趟，原本大婚时有三天假的，谁知都便宜了老八，下次再要出宫就得等中秋了。

        “八哥，听说大皇嫂今日临盆，惠妃母出宫去了，延禧宫只有你额娘在，你前日不是还惦记你额娘病了，不如我们现下瞧瞧去。”九阿哥突然压低了声音道，“现下？先生不是正讲学么？”太子爷狐疑道。“八哥你装什么正经，这些老头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时候认真管过咱们，等我把小十叫醒。”九阿哥说着便起身，去推旁边睡着的十阿哥，这呼噜声震天响的，讲学的先生皱起的眉头都能夹死苍蝇了。

        上书房太过无趣，太子爷半推半就，跟着小九小十到了延禧宫，转过回廊直接去了侧殿。

        九阿哥和良嫔请安后，就挤眉弄眼推着哈欠连天的小十出去了，太子爷平常不大和后宫嫔妃们打交道，嫔妃们见了他要行礼，彼此都有意避的远些，只在家宴上照个面，如今和良嫔单独坐在一起，不由有些局促，既摆不得太子的谱，又懒得尽为人子的孝心。

        “眼看要入秋了，额娘给你做了件褂子，来试试合不合身。”良嫔取出了一件薄绒褂子，太子爷套上身后，大小刚好，比内务府做的还要合身。

        太子爷摸了摸身上的褂子，只觉针脚细密繁复，皇子们都有定例，何必劳这个神？太子爷听良嫔咳了几声后道，“病着何必费心，内务府会着人做的。”

        “内务府的褂子要立秋后才送来，这两天便有些凉了，还是穿暖和些好，听说先生罚你写字，额娘闲来无事，仿着你的笔迹写了些，你带去交给先生，莫要再被关到阿哥所了。”良妃说着取出一个匣子递过来，太子爷打开看时，见是厚厚一摞，一张张都歪歪扭扭的，他再看向书案上，方才进来时，良嫔正在抄的经文，字字娟秀，整整齐齐恍若书坊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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