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红玉

真是慈母多败儿，太子爷回到阿哥所后，让何玉柱找了老八的字出来，和良嫔娘娘抄的放一处看，见都横七竖八东倒西歪的，连拉长的竖钩都扭得一模一样，明日去上书房可以拿着交差了，太子爷对照一番后放心大睡。

        索额图却辗转反侧，躺了一会儿后实在是睡不着，大半夜披衣起身，踱步到花园里长吁短叹，听见芍药丛里有人哭哭啼啼，疑心是府里哪个丫头有私情，不由更添怒气，便欲过去叱责几句。

        “红玉，是你？”那丫头听见脚步声后抬起头来，眼角还挂着泪珠儿，在月色下含羞带怯楚楚可怜，恰如一株出水芙蓉。府里丫头虽多，但这般绝色容颜的却也少见，索额图一眼便认出是养了几年的红玉，不由疑心道，“你哭什么？”难不成和府里年轻的少爷，或是俊俏的小厮有了私情？索额图想到此处心下一紧，这红玉可不是寻常的貌美丫头。

        “奴家愧对老爷，所以啼哭。”那丫头说着又低头拭泪。

        “有何愧对之处？”索额图冷声道。

        那丫头怔了怔，哽咽着道，“奴家蒙老爷养育多年，说是亲生女儿也不为过，可昨日在这芍药丛里，殿下却一眼都不曾留意奴家。”红玉又委屈得哭了起来，老爷亲自教养，悉心栽培她这么多年，就为了日后送她去伺候太子爷，可太子爷连看都不肯看她。

        “原是为这个，快莫要哭了。殿下年轻好奇，昨日光顾看扬州来的那两个小倌了，你喜欢殿下，往后有的是机会。”索额图听后松了口气，不是和人私通便好。

        昨日那两个少年，谁曾想竟喧宾夺主，原是他画蛇添足了。

        “殿下往后还来么？”红玉扶索额图回房，偎坐在他身边，攀住膝头问道。

        “来，这里是殿下的外家，怎能不来呢。”索额图拍了拍红玉攀在他膝上的手，思忖着下一步该怎么走，他原来盘算着以红玉的相貌，在芍药园中人比花娇，定能迷得太子爷神魂颠倒，再悄悄送入毓庆宫去，太子爷大婚后，毓庆宫添了一位太子妃，想必皇上不好再插手了。

        但今日宫里送出来的消息却道，太子妃一入宫便遭冷遇，陪嫁的丫头全都遣回了娘家，太皇太后亲自拨了嬷嬷教导太子妃。那他府上前脚送丫头入宫，那些嬷嬷们后脚便会禀报皇上和太皇太后，万不能如此行险，索额图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幸亏只送了姚黄和魏紫两人，即便被皇上打杀了，也不值当什么。

        “那殿下明日会来么？”红玉挽住索额图的胳膊问道，老爷虽时常和她说太子爷多好多好，长得好，读书好，昨日一见还是惊为天人，看他有些呆怔的样子更好。

        “傻丫头，明日殿下要读书呢。”索额图刚说完，便见红玉露出了失望的声色，不由又笑着安抚道，“傻丫头着什么急，迟早会把你送到殿下身边。殿下苦哇，一落地就没了娘，从小儿拘在皇上身边，小时候不懂事时还说，只有到叔公府上才松快些，这两年大了，连这些话也不敢说了。前两年身边虽添了几个侍妾，但都是皇上和太皇太后看过的，出身虽高，规矩虽好，人却都是会喘气的木头，如今连明媒正娶的太子妃，也不合殿下的心意。”索额图说着长叹了一声，“骨肉至亲，我这做叔公的心疼哪，等哪天把你送到殿下身边，有你这么个伶俐人儿知冷知热服侍着，我这悬着的心才能放下哪。”

        索额图说着差点落下泪来，殿下虽生来尊贵，可奴才们大都是敬他怕他，有谁是真心怜惜他一个没娘的孩子。

        “可殿下不喜欢奴家，何况殿下身份尊贵，哪有老爷说得这么可怜，宫中那么多皇子，皇上不是最宠着殿下么！”红玉嗔道。

        “皇上是宠着殿下，可是皇上是父亦是君，哪能同平常人家相比呢，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也是从小没了父母，太皇太后亲手养大的，哪里知道怎么养孩子呢。”索额图连叹了数声，人常言，伴君如伴虎，殿下可是天天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你养个猫儿狗儿的，也得放出去让它松快松快，更何况殿下是个人呢，哪能除了皇上连一个亲近的人也没。

        “可奴家觉得，皇上把殿下养的很好，老爷不是也说，殿下讲学时，朝廷的那些官员都夸赞不绝呢。”红玉听着摸了摸垂下来的辫子，她觉得殿下已经够好了。

        “傻丫头，去睡吧，再过些时日，我就把你送到殿下身边。”红玉年纪小听不懂，又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太子爷哪都好，索额图听了后不以为忤，笑着催她先去歇息，唤人点亮烛台放在眼前，翻看礼部官员送来的秀女名册。

        索额图大略翻了翻，竟有一大半是汉姓秀女，看来往后要留心这些汉人官员了，皇上曾嘲他是三眼索相，耳目无处不在，他怎能枉担个虚名儿，总得捞些好处才是。

        今年开春便大选过秀女，皇上许是怕民间议论，这次选秀说是为公主选伴读，可怜那些公主才是真正担了个虚名儿。

        红玉的身份名籍他早有准备，比起先送入内务府，再悄悄送到毓庆宫，选秀过明路也是好事，皇上即便隔三差五更换毓庆宫的宫人，太子的妻妾嫔妃他总不能随意打发了，倒比原先还安稳些。

        这次选秀虽然是为公主们选伴读，可大部分美人儿应是为乾清宫预备的，余者大阿哥府上也要添些佳丽，三阿哥和四阿哥，一两年就要娶福晋，大婚前惯例要纳几个侍妾，那他往毓庆宫里塞几个人，也是再寻常不过。

        索额图提笔把红玉添了上去，又看了看幕僚们圈中的几个秀女，旁侧用小字标注了样貌性情，送到太子爷身边倒也合适，他揉了揉眼正要搁笔时，见名册最末有两个秀女，一个名唤贾迎春，一个名唤薛宝钗的，被幕僚们圈上又勾掉了，遂叫人唤醒他们过来伺候。

        “昨日殿下走后，老爷不是让属下们留意荣国府么，这两个女孩儿，便是荣国府里的人，这贾迎春是宫里贾娘娘的堂妹，今年刚满十五，另一个薛宝钗，是宫里贾娘娘的表妹，如今从金陵来京中待选，也是十五岁，正在荣国府里居住。”一个幕僚躬身答道。

        “听说贾娘娘弹得一手好琴，所以颇得盛宠，北静王爷既然投到老夫门下，老夫在封妃时便帮了她一把，虽不是什么主位嫔妃，到底在宫里也算有名有姓，能递上绿头牌了。这两个既是她的姊妹，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怎么你们圈上又划掉了？”索额图不解道，当年顺治爷入关时，虽颇得这些反水的汉人之力，明面上不得不封爵封赏，以示尊荣优渥，暗地里却有些不太看重，因此这些功臣后裔入宫，不过是多个摆设而已，这贾娘娘却能入了皇上的眼，自然是本身有些才干。

        “回老爷，属下也是这么想的，听说是荣国府的人便先圈了，可是后来又找人仔细打听。这贾姑娘虽是贾娘娘的妹妹，长得也是个美人儿，可在府里却是庶出。”

        “庶出也罢了，汉人说什么嫡庶之别，咱们不讲究这些。”索额图听到这里截住道，庶出怎么了，他原先也是庶出的儿子，如今不照样是太子的亲叔公，皇上倚重的国丈么！

        “是。”那幕僚显然是忘了这一茬，低了头不敢再说下去，他还打听的这个女孩儿诨名二木头，在闺中颇有些木讷寡言，平日里不是下棋就是看书，性情上不讨太子爷喜欢，所以最后才划掉了，毓庆宫不缺那么多木头，陪太子下棋的人多的是。

        “那就圈上去，这薛宝钗呢？薛家……倒不曾听说有这么个人家。”索额图提笔重新圈过，美貌女子越多越好，这样红玉就不那么打眼了，殿下也能多些艳福。

        “薛家是金陵皇商，所以京中不大听说。这薛姑娘样貌性情都好，是个妥帖人儿，只是她有个哥哥，听说在金陵打死过人。先前老爷曾让我们打听贾府那个戴玉的哥儿，这姑娘脖子上套着个金锁，说是和尚道士给的，遇到有玉的方可婚配。”

        “金锁？宝玉？都是汉人戏文里的说辞。不过将来若成了贵人，这些捕风捉影也是要命的。她那哥哥既然喜欢生事，将来难保不给殿下添麻烦，你们想得很是周全。”索额图赞了句，见窗外天光渐白，婢女们奉了朝衣过来，便吩咐人将选秀册子递与内务府的凌普去办。

        索额图一夜未睡，为太子爷殚心竭虑，太子爷却一无所知，早早便睡下了，一觉睡得大天亮，醒来却不肯睁眼，想着既然上书房管束宽松，那迟去些也没什么大碍，不用早起真是太舒服了，太子爷眯着眼抱紧了被子。

        “殿下，该起了。”

        李贵又尖又细的嗓子在床外叫唤，太子爷猛地睁开了眼，见杏黄床帐低垂，孤这是换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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