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东京新鲜人

“终于停下了吗。”

        从安静的住宅区一直追逐到繁华的闹市，齐木楠雄忽然加速拐进了一条暗巷，我紧随其后。

        这场无意义的追逐战结束了，这是一条死路。

        巷外热闹非凡，形形色色的人们在灯光绚烂的商业街上来来往往。我这才发觉已经到了新宿。

        少年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

        “真是的。追我这么远，也真是辛苦你了。”

        我勾起唇，“哪有话说到一半突然逃跑的道理。”

        “既然如此，那我请你吃拉面吧。”他抬了下眼镜，“好好谈谈。”

        “哈？”

        幽暗狭窄的巷子里，少年荧光绿的镜片倒映着我错愕的表情。

        热气腾腾的豚骨拉面端了上来，我却没多大兴趣。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拉面店里明亮的灯光混合着热气氤氲了我的视线。正值下班高峰，这家处于新宿车站附近的店面客流量极大，翻台率也高，客人不断进进出出，吵得沸反盈天。

        这家店大多数的客人是忙碌一天的社畜，或者上了年纪的熟客，因此我和齐木楠雄两个仍穿着制服的高中生显得格外扎眼——况且，我们穿的还不是同一所学校的。

        在某个中年男子一次尤其露骨的打量之后，我终于忍无可忍地抬起眼。对方接受到我充满杀意的冰冷眼神，瞬间收敛，惊慌地转开视线假装在看别的东西。

        “不是应该已经习惯了吗，你受瞩目的程度。”

        我转过头，正巧和齐木楠雄若有所思的眼神对上。

        “不一样。”

        崇拜敬仰还是带着下流欲望的眼神，我能够确实地分清。

        “？”

        我烦躁地推开没吃几口的拉面，“抱歉，忘了你的心灵感应被我无效化了。”

        “不需要能力我也知道。”顿了一下，他继续说，“你现在八成在想‘这个读不来空气的家伙被封了能力完全无法理解别人的想法也太可怜了’之类的事吧。”

        “……”

        比看起来的敏锐多了啊。

        沉默两秒，少年从我的脸上移开目光。

        “你不吃了吗？”不知为何，我从他毫无变化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纠结，“这碗面可花了我三分之一的零花钱。”

        我闻言匪夷所思地瞧了眼墙上的菜单。豚骨酱油拉面，950円。

        “……一个月，3000円？”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无言地摆了摆手。这种时候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点钱足够一个正常高中生应付平常的社交需求吗，加上这家伙沉默寡言的个性，在学校里成为透明人是必然的结果。

        或许是这种来自父母切实的经济控制，才导致这个拥有异能的家伙堕入黑暗，性格也变得扭曲阴暗起来。想到这里，我不禁深切地同情起这个家伙。

        “等等，这种时候像你这样的大小姐不应该豪气冲天地一拍桌子说‘我买单’吗？”

        ……从刚刚就想说了，这家伙组织长句的能力未免也太强了，甚至可以没有停顿一口气顺畅地说完。明明有这么好的才华之前为什么老是利用心灵感应呢。

        其实这家伙完全可以考虑去漫才再就业，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迅速地吐槽，这种反差应该能吸引很多观众。

        不过他现在看起来有些尴尬，我从齐木楠雄面部肌肉和眉头偏移的零点几毫米中看出了他掩饰极佳的窘迫，像是因为很少亲自说话，不经意间就抖露了内心的想法。

        ……连说话都要用“亲自”这个词来修饰，真是怠惰的生活啊。

        “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是敌人吧。”我不再看他，“就算提出也会被你拒绝，还是不要自讨没趣。”

        用sns的话来说，这种可以想见的结局叫预判。

        齐木楠雄叹了口气，“没有预判到你的预判真是失策。”

        脑电波莫名合上了……半个小时前我和这突然出现的家伙还在大动干戈，现在居然像朋友一样坐在拉面馆一起吃面，甚至莫名地合拍，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

        我止住自己发散的思绪，目光落到桌上，不知不觉间，齐木楠雄已经把自己的面全部吃完了，时间差不多了。

        “现在我们来谈谈正题，你的目的是什么？”

        齐木楠雄放下筷子，垂眼矜持地拿着手帕擦唇。我紧盯着这家伙的脸，想从他宛如机器人的表情中捕捉任何一丝端倪——然而到最后也失败了。

        “未来同学，这个世界不需要你来拯救。”少年偏过秀气的脸，四目相对，他藏在眼镜后的眼神古井无波，“继续固执己见，你会死。”

        少年的语气如此笃定，没有夹杂半分挑衅和威胁，仿佛只是在陈述1+1=2这样的数学公理。其中并不包含任何我所能察觉的恶意，我差点快要相信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愣了半秒，我笑了起来，“啊，刚刚你也说过吧，我会死。”

        反派的定番吗，简直像是恶作剧一样。

        “不是恐吓你。”

        “所以我这不是认真的考虑了起来嘛。”我控制不住自己，笑得停不下来，“不过对我这样的强者来说，死亡真是遥远的话题。”

        少年沉默不语，浓密的睫毛蝶翼般翕动，在白净的脸上投下一小块阴影。

        “还不如谈谈更有意思的话题——你是怎么盯上我的？”我撑着脸，饶有兴味地注视着用复杂眼神朝我看来的少年，“是你的能力吗？”

        “……是。”

        “哇哦，齐木同学真是不容小觑。心灵感应、窥探梦境、超群的身体素质、隐身……还有强力的能力者侦测雷达——”

        他垂下眼，没有打断我。

        我装模作样地鼓掌，“真了不起。”

        “可惜再多的能力，在夜幕落下之后对你也没用，你甚至还想着夺取据为己用。”他的语气平淡，“棘手的家伙。”

        “诶~”我拉长了音，“知道的真不少。”

        齐木楠雄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对这个世界，我了解全部。——但对你，我知之甚少。”

        “未来同学，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少年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在一片混杂着交谈和心声的喧闹之中，这句话轻飘飘地落入我的耳朵里。我几乎控制不住，差点再次冷笑出来。

        偏过头，我洒落长发，遮住自己不屑和嘲弄的眼神。齐木楠雄，你以为你是谁。

        走出空调徐徐送出凉风的拉面店，蝉鸣不绝于耳，难耐的燥热又渗进了皮肤。

        “感谢招待，有缘再会——”

        我转身要走，扭曲的余光中，站在原地不动的齐木楠雄像一枝挺拔而沉默的花树。

        “放了那些孩子吧。”

        他的话留住了我。转过头，正好对上少年冷淡的视线。

        “你在说什么？”

        他的声音依然没有停顿和感情。

        “神隐案是你做的，不是吗？”

        景色在眼中一颤。婆娑的树影，斑斓的灯牌，热闹的商业街，此刻全都定格般静了下来，我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血液涌上大脑，夜风也吹不散的热度久久盘桓在头上，我感觉脸颊发烫，一种久违的奇妙感觉从指间流向全身。

        “真是神通广大啊，这个世界充满了数也数不清的强者呢。”

        棋逢对手的兴奋让我的话音染上了笑，“如果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话，你会告诉我吗。”

        “很难用一两句话解释清楚。总之，是能力。”

        “哦~？”我拉长了音。

        “请回答我的问题。”

        店门口迎来送往，我和少年对峙的情形已经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然而被众多眼神上下打量，他却毫不在意，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我，再次重复了一遍。

        “可以放了那些孩子吗？”

        “不行。”

        出乎意料的是，这家伙只是简单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这样连打一架的理由都没了呢。

        这个浑身上下都是谜的家伙，简直让我好奇极了。这家伙虽然现阶段没有阻止我的意思，但从他吐露出的只言片语来看，我没有任何怀疑，他总有一天会成为我贯彻正义路上的绊脚石。可能就是明天，也有可能是后天。

        但奇怪的是，我没有任何先下手为强的想法。太有意思了，齐木楠雄，这个世界上少有的可以与我比肩的人，我舍不得就这样杀了他。

        “虽然不知道你的具体目的，但你暂时不会干涉我的事，是吗。”

        不管他是想利用我收获成功的果实或者有别的什么计划，我都无所谓，反正一切总在我的掌控之中。

        然而这家伙又不按套路出牌，他犹豫了两秒，才回答道，“我不知道。”

        “？”我都做出这样宽宏的决定，特意为你网开一面，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是不屑一顾吗。

        “你的道路被重重迷雾笼罩，我看不清你的未来，因此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做出绝对的判断。”

        故弄玄虚。这些有异能的人是不是学不会怎么好好说话。

        “一个个抛出谜团却不给出答案，你真的很欠揍。”我的音调抑制不住地扬起——和齐木楠雄狭路相逢之后，这些难得的快乐和趣味比大半年来我获得的都要多，“可惜我对好看的人总是手下留情。”

        “那是因为没有必胜的把握，你并不清楚我实力的深浅，又因为我表现得游刃有余而瞻前顾后。”齐木楠雄语速极快，“看起来是个自信家，但其实你非常谨慎。”

        “……”

        总有一天，这张漂亮的脸蛋会被我揍得皱巴巴地团成一团。

        “对了。”

        “……还有什么事？”

        齐木楠雄忽然问道，“如果今天我不在，你会杀了那个男人吗？”

        我耸肩笑了笑。

        “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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