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只狗

林逾阳的声音就像是一条无形的绳索，带姜璃找到方向。

        向前走，绳索有些湿，沾在她的手指间。

        姜璃感觉到指腹有沙沙的摩擦感，她睁开眼，低下头，发现林逾阳的前肢完全压在了她的腿上，头蹭来蹭去，在舔她的手。

        “你是变态啊！”姜璃一下子抽出她的手。

        林逾阳从她的腿上落至地面，脊背在抖，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

        “干嘛舔我？”

        林逾阳缩了缩舌头，慢慢地又趴回原位。

        姜璃看着他的样子，忽然想起刚才的事情，林逾阳没有事，他没有变成狗，两个人还一起去了美术展，怪不得她觉得那时候怪怪的，一切都很不真实。

        “我刚才是不是……凭空做梦了？”姜璃有点儿不确信地问。

        “嗯。”

        “都怪你。”

        “怪我什么？”林逾阳傻了。

        狗在脚边趴，锅从天上来。

        “谁让你之前喊我留留的，我听到那个小妹妹说名字的时候……”姜璃愣了下，这才发现桌子对面的初中生不见了，“那个小妹妹呢？她去哪里了？”

        “跟老奶奶去找人帮忙，你刚才那样真的吓死人了。”

        姜璃抿了下唇。

        她想起那场美术展，正确来说，是他们根本没有去成的美术展。

        那时他们才恋爱没多久，林逾阳从朋友那里免费拿了两张票，当作两个人头一次的约会，本来很好的一件事情，两个人在怎么去美术馆的问题上发生了一点儿小争执。

        平常在学校还好，无非是遛一遛校园，根本不需要花费成本。

        现在出去约会，地点还在很远的美术馆，打车的费用太昂贵，偏偏林逾阳又没吃过苦，连公交都不知道在哪儿坐，招招手就要喊路边的出租车。

        “你疯啦！”姜璃连忙止住他，“这里打车到美术馆至少一百多块钱呢，一百多干什么不好？你用来打车。”

        “啊？”林逾阳懵了下，“可不打车怎么去。”

        “坐公交，65路倒17路，三块钱就到了。”

        “可是……”林逾阳纠结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不理解，“会很浪费时间吧？”

        “很贵。”

        “我不用你掏钱。”林逾阳以为姜璃是担心会让她花钱，拍拍胸脯，自以为很男人地说，“我们出来约会本来就该我负担啊，这是男朋友的责任。”

        姜璃不作声。

        在她的观点里，即使两个人在一起都该算的清楚，林逾阳付出了什么，她就该以同等的水平回报给他。何况两个人的年纪本来就是她大一点儿，就算林逾阳是男朋友，但哪儿有让他一直花钱的道理。

        两个人站在校门口，过往是进出的同学，林逾阳去牵她的手，哄她：“而且你不是很喜欢这个画家吗？我们早一点儿去就能多看一会儿啊。”

        姜璃发现林逾阳根本不懂金钱的可贵。

        “我们别把时间都花费在路上，好不好？”他的声音放软，说，“留留。”

        姜璃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你怎么……不高兴了吗？”他问。

        对啊，她怎么不高兴？

        是啊，她为什么会不高兴？

        姜璃完全不记得了，可能就是因为当时天气太热，杂七杂八的事情堆在一起。

        她越想想清楚，记忆流失的程度就越快。

        似乎是意识到她的不正常，林逾阳又在推她的腿：“姜璃璃。”

        姜璃晃了下头，答应了一声，又看到江榴跟老奶奶从拐弯处跑过来，老奶奶的速度慢一些，江榴跑在前边。

        “我们没找到人，但是买了瓶风油精。”她粗喘着气，话语一顿，看到完全清醒的姜璃，“你……没事了吗？”

        “应该没事了。”

        除了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一些事情，姜璃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好吧。”江榴收了伞。

        老奶奶慢腾腾地赶过来，发现姜璃没有事情，这才又回了后厨。

        桌子上的饭菜是姜璃点的，都是她爱吃的，姜璃吃了大半碗米饭，两人一狗消灭光了三盘菜，付过钱，姜璃跟江榴坐在小店门口，等外边的天气稍微好转再回家。

        大约是因为两个人互帮互助过，关系更进一步，江榴对姜璃没那么排斥了，姜璃问什么话，对方都会有个回答，有时候甚至会说很多。她跟姜璃说了这次离家出走的原因，受不了家里的氛围，父母每天围着她转，她在那个家都快喘不上气了。

        江榴说她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老来得子，好不容易有她一个，他们对她的宠爱过甚，每天回家都要在复述一遍在学校发生了什么，在学校跟同学怎么相处，她课业上进步了多少。江榴一开始还愿意跟父母讲话，但正值青春期，哪个少男少女没有一点儿秘密，架不住父母每天对她的关心，她选择了逃离家庭。

        “有时候我真的不理解，他们对我那么关注做什么，我都不想理他们啊，他们完全可以把注意力放到……其他人身上。”

        姜璃实在不理解初中生的脑回路。

        “虽然知道我父母现在肯定找我找疯了，但我还是不想回家啊，我好想多要一点儿私人空间。”她顿了顿，视线忽然转了过来，朝向姜璃，眼睛亮了，问，“姐姐，今天晚上我能不能跟你回家？”

        姜璃陷入了沉默。

        “我一个人在外边不安全，你会担心我的，对吧？”

        “我为什么要担心你？”姜璃不明白。

        江榴一时间被问住了，静了五秒，才勉强憋出一个理由：“就……就凭我救了你，我冒雨去找人，虽然没找到有用的人吧，但是我还买了风油精。”

        “所以？”

        “所以就收留我一晚上吧。”她竖起三根手指做保证，“我保证只住一晚上，我就乖乖回家。”

        姜璃觉得她的出租屋快成收容所了。

        林逾阳变成一条狗要住她家，陌生的初中生离家出走要住她家。

        江榴伸出手，揪了揪她的衣角：“姐姐。”

        “……”

        她撒娇的时候有点儿像林逾阳。

        姜璃脑袋一抽，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么关键的时候，她脑袋里是一条狗。

        江榴的力气大了点儿，衣角随她的动作摇晃：“我只住一晚上。”

        姜璃怀疑她该去医院挂个脑科了，不然没办法解释她为什么真的会把离家出走的初中生带回家。

        江榴才进门，姜璃就后悔了，她的房间那么小，今天晚上要跟陌生人挤一张床不说，她还给对方新买了一套洗漱用品：“卫生间在这里，床在那里，晚上我睡右边，你睡左边，一会儿我给你找一床干净被子，明天早上我送你回家。”

        姜璃把牙刷毛巾扔进卫生间，发现江榴完全没在听她讲话。

        江榴的目光完完全全被玄关口的破纸箱吸引了，她蹲在纸箱旁，用手轻轻地拨着因为林逾阳的体型撑大而发软发皱的箱子。

        “姐姐，你们家的小狗晚上就住在这里吗？”江榴好奇道。

        姜璃嗯了声，绕过一人一狗，准备去衣柜里找床干净被子。

        “太可怜了吧，都是坏的。”

        姜璃瞥了眼纸箱，下午她要拽林逾阳去剃毛，用的力气太大，轻而易举地就在上边撕了道口子，纸板本身就软，现在只是勉勉强强撑靠在墙面上。

        小灰狗蹲在江榴的旁边，极通人性地点了好几下头，重到他的下巴都要磕在地板上。

        “真是……”

        姜璃哑然。

        她想说江榴是不知道林逾阳每顿要吃多少狗粮，一包狗粮又多贵，养前她的钱包还算鼓，养后她连钱包都没有。

        她不知道为什么两次了，但凡她帮忙的女孩都会跟她讲林逾阳好可怜，都会心疼林逾阳。

        明明是她救……好吧，但她起码帮了一半忙吧。

        姜璃把干净被子摔到一边的床上，一个人摊在沙发上生闷气，余光中是玄关处的一人一狗，他们相处的极其亲密。

        “小狗狗，回头我攒攒钱给你买一个软垫吧。”江榴捏着小灰狗的肉垫，让他在空中转了个圈，“买一个很大很大的，等你长到两百斤那么大都可以用。”

        “喂。”姜璃听不下去了，“你干嘛给他买？”

        “那总不能让它一直住在纸箱子里吧。”江榴抱着小灰狗往鼻子上蹭，逗他玩，“多可怜，是不是？”

        姜璃忍不住了，起身，拽着江榴去卫生间洗了手，关了灯，又安排人躺在了被子里。

        “你快睡觉！”

        江榴两只手拉着被子边，又瞥一眼小灰狗：“姐姐，能让小狗睡我旁边吗？”

        “不行！”姜璃义正严辞拒绝。

        “我不让它上床。”

        姜璃盯着她不说话。

        江榴深深地叹了口气，鼻子埋进了被子里：“好吧，不行就不行。”

        姜璃绕了个弯，睡到了另一边的床上，她看着边上的窗帘，心里又憋了股气，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兴许是她的呼吸声太大，身后的江榴听出了她没有睡着：“姐姐？”

        姜璃嗯了一声。

        “你睡不着吗？”她换了个姿势，盯着出租屋的天花板，“我也睡不着。”

        姜璃动了动身子。

        “你不开心了吗？因为我想给小狗买软垫。”

        姜璃没有想到一个初中生会对这件事情这么敏感，她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太表现出不高兴，顿了下，她干巴巴地应了声：“没有。”

        “真的吗？”江榴撇了下嘴，说，“可是我跟你说这件事的时候，你的脸色真的有点儿不开心。”

        “你看错了。”

        “好吧。”江榴不在这件事上做过多的纠缠，又问，“姐姐，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给小狗买软垫啊？”

        “太贵了，你是一个学生，负担不起。”

        姜璃以她的惯用套路，以钱论事，拒绝了江榴的请求。

        “那我攒久一点儿钱。”江榴说，“如果我攒够了可以给小狗买吗？”

        姜璃拒绝：“不行。”

        江榴唉了一声：“这又是为什么？”

        讲不上来为什么，每次涉及到林逾阳的事情，她就变得有些失控。

        在脑海里，姜璃明确出她跟林逾阳已经分手的事实，林逾阳跟哪个女孩子关系好，多么招女孩子喜欢都不应该是她关注的问题。

        可他们只分开三个月。

        三个月里，她很努力地维持表面的正常，把置顶取消，不会主动找林逾阳说话，他留在家里的东西收拾至柜顶，她把分手当作一件早就可以预料的事情，用平常心去接受他们的分开。

        他们有太多太多的不合适。

        从两个人的家庭背景到未来规划，从他们对生活的态度到对未来的美好期望，林逾阳跟姜璃是完完全全不相同的两个人。

        他们应该分开，他们必须分开。

        可她不习惯。

        她可以做到把所有的精力投身于工作，减少想在朋友圈看到林逾阳的消息，但没有办法做到在刷过长长的朋友圈时看不到他的消息而感到轻松。她可以做到整理干净他留下的东西，不去扔掉那些过去的记忆，但没有办法做到时时刻刻拿出来摆弄真的卖掉那些物品。她可以一个人做到很多，但没有办法在林逾阳在的时候还保持着冷静。

        即使林逾阳变成了她最讨厌的狗，她的情绪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波动。

        她不想让别的女生跟林逾阳要好。

        “你不是很想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吗？”姜璃把被子扯得更高了些，贴在耳边，不想正面回答她的话，“在家的时候你爸妈一直跟你找话聊，怎么换到我这里是你一直跟我找话聊？”

        原本还要张口的江榴愣了下，侧过头看了眼姜璃，又很快地收回了视线。

        按照江榴之前说的话，她在家里一直被宠着，大概是这话说得有些不近人情，初中生还是初中生，一下子就伤到了心。

        江榴不再贴着她叽叽喳喳，姜璃勉强获得了片刻的安静。

        隔天早晨，姜璃揪着一人一狗出了门。

        即使姜璃紧赶慢赶地催促，江榴还是比预定时间晚起了二十分钟，以至于姜璃好不容易要还清的账面上又亏了近二十万。

        江榴不知道她跟林逾阳的约定，不然姜璃真的会以为对方是在报复自己昨天晚上的狠话。

        江榴在前边等饭，姜璃拽着林逾阳在后边算账：“拜托！有没有搞错啊？她江榴晚起床，关我姜璃什么事？惩罚为什么我来受？”

        “为什么不是你？”

        “为什么是我！”姜璃的声音都要压不住了。

        林逾阳非常无辜，说：“因为是你自己说的，要把送她回家的路程当作早上的遛弯啊，是你想节省时间的。”

        姜璃干瞪眼。

        怪不得总有人说起免费的就是最贵的，她自以为节省了遛弯的时间，两件事合成了一件，哪儿能想到自己会为这么一个草率且占便宜的行为负责。

        姜璃想起昨天脑袋抽疯的行为，把江榴带回家，接受了她的批评，在耳边的聒噪，现在自己还要为她的晚起负责。

        人不能在同一个坑跌倒，但姜璃可以。

        便宜没占成，她还亏了二十万。

        姜璃真的想杀人了。

        还送她回家？他们都该送自己去医院！

        她要挂心内科！要挂脑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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