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08章解释

彩袖被徐仪嫤呵斥了一句后，委屈巴巴地嘟着小嘴，专心给夫人包扎伤口，不敢再吭声了。

        阿治站在一旁，目光淡淡掠过徐仪嫤的手，轻轻蹙起了眉，他整日与士兵打交道，瞧上那么一眼，便能判断出伤口的轻重。

        这伤口绝非她自己故意划伤的，而是由兵器故意伤害造成的。谁这么大胆，敢故意伤害他的……晋王妃。

        在阿治蹙眉思索的同一时间，徐仪嫤也在思考如何解开他们之间的误会。

        徐仪嫤指望不上他开口问，只好根据上辈子他讨厌她的一些方面，判断自己今天存在哪些失当言行，触怒了他。

        她令他讨厌的地方无外乎以下几点:一是性格柔弱本就不讨喜，二是卖惨装可怜惹人嫌，三是不够端庄识大体，令他当众难堪。

        彩袖领着侍女退下。

        屋里一时剩下他俩，日头偏移了一点，阳光照不到她脸上，吹进来的风也没那么暖和了，好好一个下午被搅和了，徐仪嫤有些遗憾，她把碎发拨到耳际，温声唤道:“殿下……”

        他掀起眸子瞧她。

        跟方才相比，她变得端庄平静许多，那双泛着泠泠哀柔的眼眸，氤氲初散，潋滟起干净淡然的笑，她仰着清冷漂亮的脸颊，轻轻抿了抿唇，开口道。

        “殿下，妾身知道您胸怀凌云之志，无暇顾及儿女情长，故妾身不敢奢求能与您欢好，所以，在‘不圆房’这件事上，妾身完全是自愿的。”

        跟不喜欢的人成亲，换成谁，心里都会难免不畅快，她上辈子着实不该勉强他宠幸自己。

        “我知道您不喜欢我，所以我也不想勉强您。”这句实话徐仪嫤没敢说出来，她换了种说辞，给他找台阶下。

        徐仪嫤继续说道:“妾身初为新妇，诚惶诚恐，也想等熟悉王妃这个新身份后，再考虑生养子孙的事。您没打算成家立业，妾身亦是如此。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您方才实属不该强迫臣妾。”

        “妾身知道，宫里人心险恶，您担心旁人拿我们不圆房的事说闲话，妾身对此深表赞同，就是怕被人抓住咱们夫妻不睦的把柄，所以妾身今天上午特意去皇城门口迎接您。”

        该解释的她都解释了。

        可是，一个人若是不喜欢你，你就连呼吸都是错的。比如她这幅寡淡怯弱的性子，温柔如水的模样，他光是看着就感到十分嫌弃。

        徐仪嫤心里苦笑，继续说道:“殿下英明神武，跟士兵们相处久了，多半不喜欢妾身这种柔柔弱弱的人，可妾身天生就长了一副温婉相貌，这是爹娘给的，没办法。”说罢她顿了顿，低声补充道:“不是装的。”说这句时，声音哽咽了一下。

        她本是那种温柔安静的小女子，理想从来都是相夫教子，被夫君宠爱。都怪自己眼瞎嫁给了渣男，凄凄惨惨过了二十年，不得善终。

        感谢老天让她重获新生，她一定要珍惜生命，远离渣男，勇敢活下去！

        嗯，还有哪件事惹他不高兴了？

        她轻轻抚了抚心口，平复下情绪，蹙眉认真想了片刻，继续说道:“至于搬到偏殿住这事。臣妾听说您今儿个回宫，为方便您养伤，才搬到偏殿住的。”她垂眼看着自己受伤的手，继续道:“没有故意闹别扭的意思。”

        不过，搬出去住这事确实做得不妥，他为此生气也不是毫无缘由。现在还没到享受一个人的平静生活的时候，搬出去住，她有些操之过急了。

        做错了事要勇敢承认与面对，而不是战战兢兢的，甚至用谎言来掩饰，她再不要像前世那样怯弱无能，“确实是臣妾想得不周到了，殿下若是不喜欢，我今晚就搬回寝殿住。”

        “以上都是臣妾的肺腑之言。”话音落，她仰脸看着他，徐仪嫤看阿治的眼神，如谏臣面见君主，直白诚恳又疏离谨慎。

        一束清曜明媚的日光恰好映入她眸中，映衬得她眼睛亮晶晶的，格外耀眼，她眼里笑意晏晏的烁光仿佛能融化掉他眼底深沉幽寒的冰霜。

        她说得不错，一字一句都说到他心坎里了，可他不能完全相信她。毕竟，在她身上还存在着太多疑点。比如那封被他截获的密信，还有，她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这般想着，目光也倏然看向徐仪嫤的左手。

        他的心思，徐仪嫤瞬间明了，她笑着解释道:“受伤的原因妾身暂时不想告诉您。可妾身敢发誓，绝没做那对不起您的事。妾身也有自己的苦衷和秘密，还请殿下见谅。”

        她举止端庄得体，头脑清醒聪慧，说得句句在理，姿态不卑不亢，他倒欣赏她这点。

        可他知道，这不是她本来的样子。他见过她从前的样子，从他们初次相识，到成亲当晚，这一年来，她是什么样的人，他了如指掌。

        他很早就听说过徐千金的，某次宫廷内宴上，远远见过一面，长得温柔恬静，跟人说话时柔柔软软的，看起来温顺极了。

        所以，一年前上元节灯会，他故意设下圈套让她走失，在紧急关头英雄救美，目的是让她对自己动心，娶她，借助徐家的权势上位。

        如他所料那般，不经人事的闺阁小姑娘，很好撩拨，他轻而易举地得手了。

        可如今的徐千金，骨子里透着一股清冷气质，而且，这种冷似乎是针对他的。就像方才，他假意与她欢好，她做出的抗拒反应，不是欲拒还迎，是真很讨厌他。

        既然这么讨厌他，为什么不利用家族的势力报复他，为什么成亲那天，眼里浸满了痴情爱意。

        晋王垂着眼思索，表情晦涩不明。

        “殿下非池中物，当以国事为主，千万不要因为臣妾而烦恼，以后妾身哪里做得不对，惹您不痛快了，劳烦殿下告知一声，妾身定会给出合理的解释。”

        徐仪嫤从坐榻上起身，缓缓走过来，跪到地上，直起腰板，举手加额道，“殿下日理万机，臣妾不敢久留，臣妾恭送殿下。”

        她在赶他走。

        他心里有许多疑问待解答，太后为什么送她首饰，后宫妃嫔为什么知道他们没圆房，大家为什么责怪他，同情她，她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信里写的什么！

        晋王一双深如幽潭的眸子，垂眼冷冷望着跪在自己脚下的人儿。

        她穿的是曳地长裙，裙摆层层叠叠铺洒于地，如盛开的桃花瓣。视线往上，纯白的裙面上也绣了一朵桃花，花朵顺着纤细荏弱的腰肢往上，在胸口处止形，裙子的长度也刚好齐胸，用系带在腋下固定，勾勒出盈润有致的身材，内里着交领上襦，完美地遮住了引人遐想之处。

        她对他恭敬顺从，他不说免礼，她便能一直保持施礼的姿势，没有任何怨言，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是从那天开始的，他们成亲的第二天晚上，她忽然变了。

        他想说你起来啊，别这样好不好，我们是夫妇，不必每次见面都行大礼的，可……她会不会是故意装可怜，博取他同情呢，宫里的女人，心机极深，她凭什么会不一样。

        他想骂她你装什么可怜，站起来好好说话，可……看着她恭顺的样子，似乎找不到骂她的理由。

        阿治心里感到烦躁不已。

        烦躁这种情绪，是他从未有过的。

        他对一切事物都是平静无波的，包括对她。他不喜欢她，也懒得讨厌，只是偶尔会因为她对自己的一片痴心，而产生一瞬的罪恶感，但也一切都在他掌控中，对他的心情影响不大。

        可是现在。

        他说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的，总之，心里烦躁不安，有些束手无策，尤其是面对她时。

        ……

        “启禀殿下，王美人请您过去一趟。”

        彩袖进来禀报道。

        殿下好像没听见她说话，征征地望着王妃，彩袖擦了擦眼睛，道:“启禀殿下……”

        “知道了，滚。”

        彩袖被骂得委屈，直接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噔噔噔跑出去了。

        “起来。”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很轻声地说道。

        “谢殿……”

        “搬回去住，别整天搞事情，烦。”她抬头瞧他，眼神看过去的瞬间，他无情地转过身，背对着她不耐烦道。

        晋王从徐仪嫤这里出来后，立马叫来了郑青将军，命其打探近日宫里发生的事，尤其是跟徐仪嫤相关的。另外，还安排了一名侍女监督她。

        ————

        傍晚，徐仪嫤坐在床榻上，由彩袖给她换纱布，更衣。

        “一下午没见到殿下了，也不知整天忙什么？”

        这丫头又心疼她了，徐仪嫤宠溺地笑了笑，“让他来做什么，有你还不够吗？”

        彩袖小脸一红，不自然地说道:“夫人莫取笑奴婢，殿下俊朗雄武，能给夫人带来快乐，咱可比不得。”

        徐仪嫤哑然失笑，拍了她脑袋一下，嗔道:“小丫头，没个正经的。让你准备的礼物弄好了吗？”

        彩袖把纱布打了个结，笑嘻嘻地说，“夫人交代的事，奴婢可不敢怠慢。奴婢备了整整两箱珍宝。”

        这些礼物是给丞相老爹准备的，明天，她要去一趟丞相府。

        这几日以来，太后每天都召集大臣举行朝政大会，会议内容是针对突厥的，根据是否应该主动反击突厥，朝政大臣划分为两派:主战派与主和派。两派势均力敌。

        晋王主张攻打突厥，但因主和派的反对，太后始终不肯下懿旨与突厥开战。

        阿治最近因为这事而十分苦恼，徐仪嫤要替他解决烦恼，劝服丞相老爹支持晋王反击突厥。

        徐丞相是内阁曹长之一，背后党羽无数，在太后面前说话也极有分量。他现在处于观望状态，装病不上朝。

        率军反击突厥是阿治事业的转折点，他会因为击退突厥有功而被立为太子，还会在漠北遇到心爱的女子。

        徐仪嫤靠着床背，闭目歇息，彩袖坐在床沿上，给她捶着小腿，甚是惬意。

        现在是三月中旬，再有一个多月，他就要领兵前往漠北了。

        等他得胜还朝时，她已归隐山林。

        而他则会被立为太子，册立心上人为太子妃，不必因为他们当中横插个徐仪嫤而烦恼。

        她马上就能自由了，再忍忍。

        徐仪嫤的表情平静而安逸，彩袖见夫人心情不错，再次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夫人，那天的事，您为什么不肯告诉殿下？”彩袖害怕被骂，刻意压低了声音。

        徐仪嫤闭着眼睛，说道:“以后会告诉他的……其实我那么做也不全是为了他，那种情况下，必须有个人挺身而出，化解危机，总不能丢下百姓跑吧。以后不许再提这事喽。”

        室内灯火柔和，安安静静的只有她跟彩袖，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甚是温馨。以后随兄长一家隐居山林，大抵也是这种日子。她喜欢这样的生活。上辈子真是白活了，人生最美好的年华，被阿治给糟蹋了。

        本来温馨静谧的画面，被一阵挑门帘的声音给打断了，陌生的脚步声让徐仪嫤倏然睁开眼，眸中闪过一抹凌厉，冷冷道:“谁？”

        来人在屏风前止步，拱手禀报道:“奴婢是新来的侍女，专门伺候王妃的。”

        徐仪嫤垂下眼睫思忖，这人是阿治派来监督她的，她不能拒绝，可也绝不会让这人踏入寝殿半步。

        屏风外的人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开口道:“王妃，让奴婢给您瞧瞧伤口吧。”来人不经徐仪嫤的允许，径直大步走了进来。

        “滚出去！”徐仪嫤抄起陶瓷枕砸向她，对方一个敏捷的闪身，躲开了。

        这人虽是宫人打扮，身穿粉色裙装，可体态矫健，神采焕发，绝非寻常侍女。

        这人对徐仪嫤并不恭敬，她没有跪下施礼，而是微微颔首，道:“奴婢是殿下派来伺候您的。”

        “滚出去，任何人不能靠近我寝殿，这里不用你服侍。”

        她不需要任何人伺候，有彩袖足矣，她已经很累了，不想就连睡觉都要被一个陌生人监督着。

        “奴婢奉的是晋王殿下的命令。”这人直视着徐仪嫤说道，她的眼睛狭长凌厉，眼珠颜色很浅，冷冷的冰碴，英气逼人。

        “伺候我可以，但你不许在踏入寝殿。”

        这人不敢违抗晋王的命令，既然殿下让她来伺候王妃，她一定要完成使命。可王妃似乎……不大好惹。额好难。

        见她站在原地不动，徐仪嫤怒道:“你既然这么喜欢待在这里，就住这儿吧，我给你腾地儿，彩袖我们去偏殿。”

        她岂能任人摆布，监督她可以，但是不能进入寝殿。被一个陌生人看着宽衣解带，想想就好讨厌。

        晋王一直到深夜才回来，在寝殿门口被心腹侍女给拦住，“参见殿下。”

        “何事？”晋王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被母妃训斥，与朝臣辩论，累死了。

        “奴婢奉命监督王妃，可是……”

        “可是什么？”晋王不耐烦道。

        心腹侍女不满道:“王妃不让我进寝殿伺候。”

        晋王沉默。

        心腹侍女继续道:“王妃拿枕头砸我，骂了我一顿之后，一个人去偏殿住了。”

        “就这？”这种小事也要烦他。

        “不让你伺候就滚远些，寝殿是谁住的地方？是我跟王妃的住处，你进去做什么？好了，现在她搬偏殿住了，谁来伺候我？你这么执着进我们寝殿，你来伺候我？”

        心腹侍女的脸腾的一下红透了，连忙跪下磕头，“奴婢有罪。奴婢对殿下忠心无二，望殿下明鉴。”

        “滚！”

        心腹侍女站着不动，她还有事情要禀奏，“王妃明天去丞相府。”

        晋王顿住脚步，修长威仪的身体被笼罩在月光里，清冷淡薄的月光倾泻下来，在那轮廓分明的脸上洒了一层寒霜，冰冷渗人。

        “跟着。”他淡淡地说道，声音如淬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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