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是的，我收了钱，再见

车子不久就开到了程珞家附近，方妈妈一眼就看到了在树下跨坐在单车上傻等着的方昊然。唉，果然在这里。方妈妈在心里直叹气。
  车子在方昊然前面的路边停下，方昊然抬头就看见了自己母亲。
  “昊昊，上车，妈妈有话跟你说。”
  “着急吗？等我回去再说吧。”
  “着急，跟程珞有关。”
  方昊然几乎是瞬间就上了车。
  老张下车，把方昊然的单车往后备箱放。
  “哎，张叔，别放，我还要用。”方昊然开口制止。
  “昊昊，”方妈妈拉住方昊然胳膊，“别管老张，妈妈有话跟你说。”
  方妈妈一脸严肃，甚至表情有些难过。
  “程珞怎么了？”方昊然看自己妈妈这个样子，更是着急和关切。
  “昊昊，”方妈妈有些哽咽，流下了眼泪。
  “到底怎么了？”方昊然急了，“是程珞还是她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妈妈今天一早出去，你知道的。但是，你不知道其实是程珞约妈妈出去的。”
  方昊然微微皱了下眉头，这是他表示不相信的时候惯用的微表情。
  方妈妈继续说道：“昊昊啊，你这个孩子就是太单纯太着急了，你昨天跟程珞说要供她去美国读书，傻子都确定你对程珞有感情了，更何况程珞那么精明的女孩子。”
  方昊然的耳根有些泛红，他忽略了精明这个词，只关注到程珞知道他喜欢她。“她，她跟你这么说的吗？说，说我，那个对她有好感？”
  方昊然有些羞赧。
  “哎呀，”方妈妈拍了拍儿子的手臂，“妈妈本来觉得你长大了是件好事，这不程珞一找我，我以为是她自己不好意思跟你说，所以才找我，我还高兴着呢。结果，唉，”方妈妈闭着眼摇了摇头，一脸痛苦，“程珞这孩子啊，一定是最近受了打击、也挨了很多苦，家里边也特别缺钱，她居然跟妈妈要钱，二十万呢，缺钱跟妈妈借钱要钱，妈妈都能接受，咱们也不是拿不出来，但是，但是她的说辞和做法，让妈妈难过啊，太难过了。”
  方妈妈摇了摇了头拿出纸巾擦了擦眼泪。
  方昊然没有任何动作和表情，就这么看着。
  “昊昊，程珞说她知道你喜欢他，跟我说要么她会答应你跟你去美国读书，要么让我给她二十万，她就不去美国了，也不会再跟你联系。可是昊昊，妈妈想的是，如果你愿意让程珞一起去美国读书，咱们家供两个孩子也没任何问题，即使程珞拒绝，妈妈也能想办法说服她，可是呀，她居然这么说，居然拿你们的感情当买卖，那这个女孩子看起来再好，妈妈也觉得真的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的，这表面这么好的女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太表里不一了，这内心恐怕不是个简单的孩子，算计心太重了，妈妈接受不了。你爸爸你爷爷你姥爷都不能接受的吧。昊昊啊，算了吧。”
  “我不信，她不会。”方昊然低声说道。
  “你连妈妈都不信，却信出卖你感情的人？可见这真是个可怕的女孩子。妈妈让老张去提的钱，都给到她了，你看这是她写的字据。”方妈妈擦了下眼泪，叹了口气，把协议拿出来，“这孩子太精明了，还让我写上无偿赠予、不追究责任这种话。”
  方昊然接过纸，仔细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
  方妈妈继续叹气道：“这可不是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子短时间内就能想出来的，我也不知道是她家里人教唆的，还是她自己的心思，什么时候有的这份心思，怎么想都挺可怕的，而且他爸爸被骗这个事情好像还有挺多内幕，妈妈觉得他这一家子啊太复杂啊。”
  方昊然把协议折起来，要开车门下去，方妈妈一把拉住了他：“你干嘛去？”
  方昊然只是看着前面，方妈妈也看过去，原来是程珞回来了，她打的车，一下车就低着头疾步走路，看不出表情。
  方昊然不知道程珞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以前的她走路昂首挺胸活力满满的，看起来有些骄傲的像只小天鹅。而现在的她，垂头丧气地像只受了欺负的流浪猫。
  程珞低着头走着，直到看见前面出现的一双白色球鞋，鞋面干干净净的。她见过这双鞋，昨天还见过呢。
  方昊然的鞋子都挺好看的，以前听同学说方昊然穿的鞋子都是最新款，还是那种好看又贵又不是很花哨的。他的品味确实很好。
  程珞没有抬头，只是停下了脚步。
  两个人站了一会儿，都没开口。程珞仍旧低着头，打算从方昊然左边走过去。对面的那双脚却也往同样的方向动了几步。明显是在拦着程珞。
  这时候方妈妈也走过来，说：“程珞啊，你好好跟方昊然沟通下，啊。昊然，你也好好说话，妈妈就不打扰你们了，去前面路口等你。”
  程珞一直低着头，而这时候的方昊然身体正是蹿个儿的时候，高了程珞一头多，更是看不到程珞嘴角快速勾起又平复的满是不屑和嘲讽的弧度。

  “程珞，”终究是方昊然先开口，“你看着我。”
  程珞没反应。
  方昊然上前双手掰住程珞的肩膀，程珞就往后退了几步。瘦削的肩膀的触感还留在方昊然的手掌上，他顿了下，收回了双手。
  “是你先开口的还是，还是我妈妈？”方昊然看了眼程珞手里沉甸甸的包，那是他家里的包。
  程珞低着头使劲憋着泪。暗暗深呼吸。
  “程珞你看着我眼睛说。你别紧张，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现在很缺钱？我自己也攒了不少压岁钱、奖励金还是零花钱什么的，十万左右也是有的，我都给你，你还有什么困难，你都告诉我，我来想办法，你别担心。”方昊然口气有些着急了。
  方昊然的话里全是关心，没有半句责怪和质疑，程珞听得出这是真心的，不是那种虚情假意。于是心里羞耻、愧疚、难受、崩溃、着急等等各种情绪揉杂在一起，像在油锅里烹炒，不停地翻转，让她一度呼吸都困难，嗓子里涌上了血腥味，那铁锈一般的味道却让程珞脑子有些清醒了。
  是啊，她面前的方昊然，这样的少年，自己配不上，自己对钱动心了，收下了。收钱的过程现在看来不就是欲拒还休的、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的行为吗。程珞也是有满满两个储藏室的古今中外各类书籍的孩子，她在书中看到的她所不齿的现实主义讽刺，俨然在她身上发生了，哈哈哈，肮脏的心灵该怎么向眼前这真心关切的少年解释？
  程珞曾经是对未来野心勃勃的不甘于平凡的少女，然而，此刻的她已经深刻体验到了成年人的世界才有的现实和煎熬，无奈和选择。她虽仍然觉得自己的未来一定会出人头地，但是方昊然呢，未来更可期更辉煌，而这种差距，是程珞比不上的了，她不能、不想影响他璀璨的未来。
  她猛然抬起头看着方昊然，笑道：“看你做什么？看你好看吗？好看能当饭吃吗？我就是收钱了呀，你看，”程珞拉开包的一角，足够让方昊然看清里面放的是什么。
  方昊然即使有了心理准备，看到钱的时候还是瞳孔缩了一下，又看向程珞。
  面前的少女继续笑嘻嘻地说着：“其它的你问你妈妈就好了呀，她讲的都是真的，是为你好的，当然也为我好的。协议你也看了吧，你别影响我奥，我可不想违约，钱是我的，收下就不给了呢。”
  说完，程珞扒拉开方昊然就走。
  方昊然拉住她：“我来打借条，当做是我向家里借的钱，我来还。程珞，这些钱够不够？我还可以跟我爷爷要一些，你别怕，困难总会过去的。好好读书，将来我们都有好的工作、好的未来，这些都不算什么。”
  程珞哈哈哈哈哈的笑得前仰后合，方昊然就那么看着她。好不容易停下，程珞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方昊然，你是不是学傻了？还是你偷着看琼瑶小说看多了？你以为你是小说男主角，来拯救小说女主的啊，真是笑死了。你是没人喜欢了吗，非得缠着我，你自己问问你自己，你真觉得我喜欢你吗？我只是因为缺钱而利用你啊，就像前些日子卖报纸缺苦力，你是自己送上门的免费苦力，我不用白不用，你懂吗？这二十万，我原本也只是想试试的，结果还真得到了。当然，你们家有钱，你随便攒点钱都十万了，所以你在我这秀什么优越感？你记住，以后清醒点，跟个情痴一样，白当冤大头，让人笑话。”
  程珞也不知道自己语无伦次地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前言不搭后语，还很恶毒。
  “程珞，那你喜不喜欢我？”方昊然似乎不关心程珞刚说的那一堆话。
  程珞摇摇头：“我不喜欢你，我只是觉得你很有钱，不，你家很有钱，也许有天能有用，结果，确实很有用。”
  “你说真的？”方昊然的声音很轻，轻到像是自言自语。
  “当然是真的。你喜欢一个人，会舍得利用他拿钱？”程珞装作鄙夷的口气。
  “可是程珞，我并不信你的话，但我知道你很缺钱。你信我，你要相信我，你等我几年，那时候我一定不让你再这样难堪了。好不好？”方昊然想去拉程珞的手。
  “滚啊，你有病啊，我凭什么要等你啊，那我这段时间要饿死吗？神经病！”程珞推开他，用尽全力跑了。
  方昊然最后是被方妈妈拉回车里的。回到家后他自己在卧室坐了很久。
  方妈妈进来给他放下一个果盘：“昊昊，别难受好吗？妈妈看了会难过。我知道，你很理智的，不会被这段不成熟的感情冲昏了头，你分得清是非。都说距离产生美，你们都冷静下，世界很大，多看看会不一样，世界上那么多风景、那么多的人，多些阅历、多些知识、多些朋友和伙伴，再过几年你们都会有更成熟的想法。”
  方昊然看着方妈妈：“妈，这二十万给程珞就给了，但是将来我工作了，会替她还给你的，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包括咱们家的人、我和程珞的同学、老师。都不要说。你能答应我吗？”

  “昊昊，你……”
  方妈妈刚说几个字，被方昊然打断：“妈，你只管答应我。而我不会再提让程珞去美国的事情，读书、工作，我都会尽全力做到最好，我会好好成长，像你说的，好好看世界，多丰富自己的学识和阅历。这是我的承诺。”
  方妈妈看着自己的儿子，她了解这个孩子，一诺千金，也知道她应适时闭嘴，否则会激起儿子的逆反心理，于是便点了点头：“你把妈妈当什么人了，真是儿大不中留，行，妈妈都答应你。”
  方昊然点点头：“妈，我信你，我一直都明白你的期望，我应该从没让你们失望过吧？”
  方妈妈下意识地点点头。
  方昊然继续说道：“甚至有些想法即使我目前不认同，但我也不会说什么。但凡事关心则乱，你小时候带我去看过一次皮影戏，见我看的投入，以为我喜欢，回来没多久你就托人从上海买了一套皮影戏的道具给我，后来这套东西弄丢了，你还里里外外找过，都没找到，还安慰我，说再买一套。我说不用了会影响学习，你才作罢的。”
  “啊，是。”方妈妈有些发愣，她记得这件事，却不明白儿子为何此时提起。
  “是我自己扔掉的，扔在了去爷爷家的路上的随便一只垃圾箱里了。看那场皮影戏的时候我很投入，不是想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厌恶和恐惧，那以后我便拒绝看这种东西了，再也没看过。”方昊然垂眼说道。
  方妈妈很惊讶，从来聪慧圆滑的她此刻却有些手足无措，她没看懂儿子。
  “因为我十分恐惧、排斥、讨厌那种没有自己的思想或者无能为力、而被人肆意控制操纵的感觉。”方昊然说完这句话，视线看向书桌。
  桌子上有个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朵梅花，是程珞喜欢的梅花，他也喜欢。俩人卖报纸的时候会路过一个小小的街心花园，里面居然有两棵梅树，程珞很喜欢梅花，每次都凑上去嗅嗅，一脸满足和开心，她说她独爱梅花，嘴里还念念有词：“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妈，我要看会儿书。”方昊然迅速回神说道，他不想自己妈妈再看出什么异常。
  “哦，好好，妈妈先出去了。”方妈妈连忙起身走出了方昊然的卧室。此刻的她内心居然有些慌乱，事情似乎不在她意料之中也好像也没出意外，但是儿子终究是长大了。
  而且这孩子的思想似乎比她想象的更为独立和成熟，以及有不可控的一面，对事物的认知有他自己的让人轻易反驳不得的见解。方妈妈一脸若有所思地下楼去了，方昊然后天就回北京了，她需要再清点一下行李。
  方昊然写了一封信给程珞，第二天一早就放进了住所附近的一个邮箱里。只是，去美国之前，他都没有收到过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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