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嘣！”

        几声枪响，被逼进角落的身影倒下，福葛缓缓出了口气，右手被后坐力震得有些发抖，没能注意到在他身后，一个瘦小的身影挣扎着摸出一把——

        “小心。”瑞贝卡从敌人背后的阴影里无声跃出，三两下卸掉对方的枪械，捂着嘴对着脖颈利落一刀，甚至贴心地转开角度撒手，以免福葛的衬衫被血渍溅上。

        这一转，瑞贝卡看清了敌人年轻的脸，她神情霎时一变。男孩被自己的血呛住呼吸，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一手捂着豁口，另一手在空中绝望地挥动，怎么也抓不住瑞贝卡近在眼前的裙摆。

        瑞贝卡轻轻捂住他的眼睛，用掉在地上的、已上膛的老旧左轮给了他最后的安宁。

        “战斗经验还是有所不足啊。”瑞贝卡抬眼望向沉默许久的福葛，“不过，至少很顺利地开枪了，准度也还不错。”

        福葛点点头，甩了几下右手，肌肉的酸痛泛了上来，令他皱起眉。瑞贝卡隔着衬衫握上他的上臂内侧，另一只手把住他的背，带着他的肩膀和背肌做放松的回环。

        福葛松了松左手手腕，想揉一下斜方肌却被瑞贝卡制止了：“就痛着吧。斜方肌会酸很久，下次这儿因为酸痛使不上劲，持枪的力道就能借回稳定的位置。”

        还真是经验丰富啊，福葛微妙地感到钦佩，又更多是说不清的情绪。与实战技巧配合，便变得如此适合暗杀的替身能力……

        福葛收起思绪，掌心贴了下瑞贝卡搭在他肩上的手：“辛苦了，谢谢。”

        理所因当地，滑进福葛左手的是他自己衬衫布料的触感。瑞贝卡无辜地眨眨眼，手指从这穿模般的滑稽景象中溜开，再回来轻轻拢住福葛的手背：“好啦，好啦。”然后便放开。

        有点痒，福葛盯着自己的手背愣了几秒。接着他不爽起来：“这什么……违反物理常识的奇妙规律，简直像故意的一样。”

        “这就是幽灵的特权啊，”瑞贝卡笑，“我碰得到你，你碰不到我。多几次你就习惯了。”

        福葛皱眉：“多几次？上次你被那个警察穿过去发生的事我还记得，不会再多几次的。”

        “都跟你说过了，”瑞贝卡无奈，“那是因为对自身存在的认知动摇的关系……放在活人身上的话，就是精神动摇，替身变模糊了，不过是这样的情况而已。”

        “你少在这‘而已’，”福葛青筋直跳，“知不知道当时有多危险？你能不能注意一点，我不想再看到——”

        “好啦，好啦，”瑞贝卡讪笑，压了压双手，“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不会再有了，我之后会格外注意这方面的。”

        福葛别开视线：“总之先收拾残局吧。确定完人员，一会儿还要整理一份关系报告，排查出其他可能的背叛者，工作量还挺大的。”

        “这孩子就不需要做照片比对了吧，还是说报告要严谨一点？”瑞贝卡看着脚边的尸体，翻开本子划拉了几笔，“我记得他没有家人，亲属调查也可以省了……真可惜啊，布加拉提本来还想拉他一把，送他去上学来着。他知道了会伤心的吧。”

        福葛接过瑞贝卡递来的资料袋：“布加拉提没你想得这么脆弱。再说，任务书是经由他下发的，他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说到底，出生起就生活在□□的孩子，就是会这样，”福葛在照片背后做了个标记，“他会为了一点毒品就背叛布加拉提，没什么奇怪的。一开始送他去上学就不怎么顺利，只是因为年纪还小，布加拉提愿意给他个机会而已。”

        瑞贝卡若有所思：“是有这种说法呢，‘政客的儿子也是政客，毒贩的孩子还是毒贩’，什么的。”

        福葛已经点完人，向堆满杂物的里屋走去：“也不完全是这么回事吧。只能说成长环境确实对人有很大影响。噫——”

        杂物间内一片狼籍，垃圾四散着，各种挂着油污的打包盒堆在角落发烂发臭，已经生了虫。老旧生锈的电子秤上浮了一层结晶，边上的小塑料袋潦草地封着，透出包裹着的冷白色浑浊粉末。

        “恶……还要把东西都理出来过秤上报，他们自己都不会称这么精确，”福葛后悔没带手套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升职，摆脱这种繁琐又无聊的工作啊。”

        “我来吧。”瑞贝卡环着福葛的肩膀把他往后带了下，自己钻进里屋，“哎——这些个地方总是恶心得这么没有新意啊。也是，都在这以贩养吸了，谁还会有心打扫卫生……维持整洁是需要时时注意的，而弄成这样只要什么都不做就行了，成瘾和懒惰总是一起出现的呢。”

        福葛见瑞贝卡要帮忙，就先一步去了垃圾堆边掏柜子里的存货，将桌面的部分让出来示意她做清点整理。

        “……”瑞贝卡无奈，“算了。教你个诀窍吧：做不喜欢的事的时候，把自己放空会好过一点。嗯，怎么说呢，就是一种把视角浮起来旁观的感觉，什么都不想地实践‘做这件事’的指令，就像放空着做家务一样，就不会不舒服了。”

        福葛皱眉，隐约感觉这个说法有点熟悉。下一刻他突然捕捉到什么：“瑞贝卡，你总是——”

        “啊！我想起来了！”瑞贝卡一直在意着那个背叛的男孩，此时灵光一闪，“我见过他的，他之前过得很苦啊，很脏很瘦小一个。他爸妈是和索多玛抢地盘那会儿死的吧。”

        “他父母都是瘾君子，在街头无所事事，误闯了枪战现场。”福葛补充道，“不过，你那时候还不在吧？”

        “是在警局的事了。”瑞贝卡把所有货物清点完毕，“再之前也见过他因为偷东西被抓去……后来知道布加拉提让他念书，我还吓一跳呢。”

        “布加拉提是个慷慨又磊落的人。”福葛回头盯住男孩的尸体，下巴紧绷，“而他被发现的那天，手上也确实是没有过针孔的。毒品把他的家全毁了，是布加拉提给了他新生活的机会……现在成了这样。”

        一阵沉默，瑞贝卡思绪难以控制地顺着这个故事飘远。

        “好像总是有这样的事情，”她怅然，“总是有这样的事……随波逐流也好、放弃人生也好。一文不名的时候，想要走上正道、生活得道德又体面，总不太容易。维护道德需要时时注意，而堕落只要什么都不做就行了……沉溺于享乐是最简单的，这是最简单的选择。”

        福葛叹气：“你还好吗？”从碰到那个警察开始，就时不时会情绪低落，可见对她感情上的打击是真够大的。

        瑞贝卡委屈地别开头，手紧紧攥着：“他是我上学时最好的朋友。”

        福葛张了张嘴，对这种情况多少无能为力——一是因为他没有安慰女孩子的经验，二是因为他上学时没有朋友。

        “不，算了——没什么，”瑞贝卡松开绞在一起的手指，“死了两年的旧友……不是一个有资格指责他的选择的立场，雷欧有他的挫折、他的悲喜与他的人生。人是会受环境影响的，这些年来……如果这是他想要的生活，那么这样也好。”

        福葛点点头，把资料袋理起来，想着回去一块写报告。他一圈圈绕着纸袋扣子上的线绳，厚重的纸页里只有两页是波尔波的指令，里面繁琐的一份份照片和背景调查都是来自于她。

        不知不觉中，瑞贝卡介入了他的日常……同时也介入了组织的命令下达、任务的衔接、资料流动和暗杀一线。

        “那你呢？”他突然问，“生活在现实的人们，追逐着金钱与权利。大多数人就这样短暂地享乐着，就连奋斗也指向着更多的贪欲。那你呢？你……想要什么呢。你最近在做的事、你是在为什么而奔波着呢。”

        “只是一些未完成的、觉得遗憾的事情。”瑞贝卡说，“说到底，我只是一个——只是回荡在世间的一段回音罢了。”

        不需要饮食，不需要睡眠，永远清醒着，不被任何世俗的欲望拖累。

        “这样就好。对我来说……这样真是再好不过。”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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