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总把新桃换旧符

春去秋来，暑往寒来，这一年的寒冬远比以往更加难熬。

        郁千搬了把躺椅，躺在门口，今日虽然依旧寒冷，但比平时却多了份太阳。不炽热，有着暖洋洋的惬意。

        她依在藤萝编制的躺椅上似乎要睡着了，一晃一晃的，要往梦里扎根。

        旁边一少年蹲在地上，摆弄着些郁千认为像夜香的东西，不过也确实是郁千误打误撞得蒙对了。有些中药确实是由动物的粪便做成的，先人怕病人不愿吞服都会取一些雅名。

        例如古书记载，五灵脂“止妇人经水过多，赤带不绝，胎前产后血气诸痛，男女一切心腹、肋腹、小腹诸痛，疡痛，血痢，肠风腹痛，身体血痹剌痛”，而这五灵脂便是鼯鼠的干燥粪便。

        “这是什么？”郁千凑上来指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问道，‘‘夜明砂。”“哇，它的名字好好听！”“你若是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就不会这么说。”‘“那它是哪里来的？”小姑娘不死心的继续追问。

        或许是吃食好转小姑娘像抽条的杨柳，身子渐渐张开了，个子长高一些。少年的旧衣服对她来说有些小，于是前些日子去小镇东边的裁缝铺子给郁千做两件新衣服。一件是鹅黄色的，另一件是桃粉色的孺裙，都带着厚厚的毛领夹层。

        要不是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文静柔美的衣服让个从前的乞儿都像是规矩人家的碧玉淑女。但是，郁千只要一有什么动作，市井气息总会暴露她小小年纪居然是混过江湖的。

        “飞鼠，据说能活五百岁的蝙蝠是白色的，头也变得很重，以致倒垂，故也被称倒挂鼠，”青衣少年从容的讲解，觉得这丫头真是愈来愈闹腾。他想是时候把郁千送私塾去，给她找个规矩重的先生，好好教习她习文读书。

        最近三折溪对岸似乎开了间私塾，先生是各家筹钱从齐郡请来的秀才。

        老先生教学严谨出了名的，十里八行都有所耳闻，他不管孩子家境如何一视同仁，方法各异。顽劣的孩子他会故意出现在去学堂的路上，故意抓人，然后惩罚就来了，罚抄书。

        你以为就是普通的抄书那就大错特错，老先生会让学童倒着抄，等抄完以后会提问刚写抄书中的内容，如果所回答的答案不对就接着抄，老先生会随机选取新的内容。

        文泽兰觉得只有这样的先生才能治郁千爱胡闹的性格，这个年纪段的孩子猫憎狗嫌的，一会儿要捉鸟，一会儿要抱狗，整日里思绪天马行空，不着边际。

        “明日送你上私塾好嘛？”他试探的问道。

        郁千沉闷了一会，“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我知道我很笨，又能吃，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却能提供我们两个人的吃穿用行。我却只会捣乱。”

        “没有，你很好。但是你要变得更好，过了年道门就要开始招人，你要在这以前多学一些。”文泽兰眸色深幽，“仙门里明争暗斗也是不少的，涉及仙家法术，远不是凡人间能及的阴险毒辣。”

        郁千不解，但一想到要离开少年，心里就很是恐慌。“我可以不去学仙术吗······”，郁千到底还是孩子心性，想一出是一出，突然退缩毫不出奇，本来就是个喜欢窝里横的小丫头。

        没想到，青衣少年却突然生气了，语气僵硬的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多少人想修仙却没有那个资质，你生下来就有仙根，你可知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郁千低下头，默不作声，衣襟被润湿，鸦羽的睫毛下垂，看不出她此刻的情绪，“我只是想待在文哥哥身边。”郁千甚少喊他哥哥，偶尔叫之也是带着少年姓氏。

        少年发觉少女服软，语气也软了下来，“芊芊，你可知女子在世上的不容易，如今是由我在护着你，可是你迟早会长大。前朝中兴之主为女帝，由此女子地位水涨船高。女子也可以登侯拜相，出入正式场合，可是大泉开国皇帝一介莽汉一句“妇人而已，难登大雅之堂”一切便打回原形。

        那些女子困囿于小小厅堂，未曾见识天地广阔。如今这个世道哪怕女子出门采购姻脂水粉，身边无丈夫陪同，都会被说三道四。就像你生母，女帝严令不得私自拐卖妇女，可是如今暗娼生意屡禁不止。这都是那些女子的错吗？

        哪怕现今陛下雄才伟略，眼界别具一格，决心改善女子地位，都是困难重重。

        锦衣华服的达官显贵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墙里秋千墙外道，各中酸苦只有女子自己知晓。

        “可是，你不一样!你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条件！我希望你做自由的风，可以自由的穿梭每一寸土地；做快乐的鸟，再华丽的金笼子都困不住你。”他坚定的说，微风拂过他的发梢，屋子上有很多紫藤萝很好看，可是郁千觉得文哥哥比紫藤萝更好看。

        ------

        次日，文泽兰硬生生的把偷奸耍滑的小丫头给扯起来，草草吃了些馒头咸菜，就带她去了私塾，交给了仲先生。

        本来郁千顽劣，他很担心郁千第一天上学堂就被罚，所以提前请求仲先生多加担待。

        没想到接郁千下学堂的时候，先生还夸令妹有慧根，少年很骄傲，那是毕竟是我的妹妹。

        时间像游鱼滑溜，郁千以前做乞丐没饭吃的时候确实下过河摸鱼，结果自然是结结实实挨饿一顿。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槐荫镇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闹市上喷火者耍猴者卖艺者比比皆是，都是忙于生计，虽然过节的日子里极其忙碌，但在讨价还价的时候也是分寸不让，争得脸红脖子粗。

        甚至有人故意挑唆生事好借机会摸鱼，当差的抓了几个严重警告，情况才有所收敛。

        一大早，少年便带着少女上街采买，买了条鱼做红烧鱼，郁千吵着要糖葫芦，少年花了银钱把老人的糖葫芦都给买走了，郁千笑弯了眼睛，活脱脱的小狐狸模样，可爱又灵动。

        有汉子见色起意想揩油，却挨了少年结结实实一银针。不知道什么时候动的手，银针上有瘙痒粉，汉子瘙痒难耐只得求饶。旁边本来有些混子看两少年少女出手阔绰想要占些便宜，一看是点硬，就此收手。

        两人回了家，兴致冲冲的的过了个好年，少年甚至让小丫头尝尝垂涎已久的青梅酒。郁千脸颊酡红，觉得酒好喝，只恨自己之前没有偷酒成功。

        完毕，文泽兰在收拾残局，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文泽兰听见郁千一声惊呼，出来瞧瞧，细细看去，是位仙风道骨的文士。手持拂尘，头戴着道门模样的巍峨道冠。

        道人目光炯炯，专注地看着郁千“好苗子，真的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话音刚落，摸着长须意味深长的笑。

        他是道门的外门执事，负责挑选苗子交由宗门，好苗子都被内宗各峰要去了，未被挑选的再由外门长老挑选，根骨不好的就只能做最下等的杂役。

        同理，像他这样的人有很多，道门是如今的仙道魁首，所需人才不知几何。一旦有被主峰选中的，他会获得丰厚的奖励。

        老道名许铭，自幼便入了道门，可惜资质愚钝，一直在外门蹉跎，他觉得这是上天看他年过半生给的机会，他必须得抓住！

        “老道姓许，为道门弟子，你可愿随我入门派寻仙问道？”老道虽是问郁千，眼睛却看向文泽兰，他眼光毒辣，一眼便看出少年是少女的主心骨。

        少女期期艾艾，碰到大事还是慌了神。文泽兰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道门的人找到了，愣了半晌不知道在想什么。方才他已经用读心术观察过老道士，许铭虽有功利心但想必会用心照顾郁千，这对郁千来说反而是极大的好处。

        “人各有志，这并不是贬义，芊芊，去吧！去寻你的一方天地！”

        老道闻言大喜，知道这姑娘的兄长不会阻挠，更加喜不自胜。郁千在这些时日已经想明白了，分别总是在所难免的，她不可能一直依偎在少年的臂膀下，她要自己成长，成长到能独当一面的地步。

        闻言，郁千正准备上前，少年却将其喊住，把手臂上的南玉珠串脱了下来给郁千戴上。

        老道吃了一惊，一看那珠串绝非凡品，哪怕修行人士都很容易动贪念。那少年故意在自己面前给妹妹，想必是有所依仗，料定自己不敢贪墨，借机敲打自己。

        小小年纪，心机却如此之深。可惜了，他观察过，少年并无修仙资质，平平无奇，甚至眉宇间一团黑气，不是长寿之相。

        芊芊看着珠串，回过身猛地抱了他，说：“哥哥，你等等我，我学好了本事会下山找你的！你一定要等着我！”少年听着她天真的话有些哭笑不得。

        就这样，除夕的夜晚，两人分开了。人生的路上总是这样，相伴的人路过岔路口总是会因为各种原图而分开，但分隔再远，总有重聚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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