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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承·南柯梦(15)


2018年10月,裴枕书高烧转肺炎,大病了一场。

        碰巧许云声在那期间接下一档名为《国韵风雅颂》的室内综艺,种种细节都是裴枕书在微信上与他沟通,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直到录制当天清早,许云声站在酒店门口,望着从商务车走下来抽烟的冯天真,还一脸懵懂:“天真姐。”他学着向暮山文化其他员工那样打招呼,“好巧。”

        “不巧。”冯天真吐出一口烟圈,语气懒散,“我是来接你的。”

        许云声很困惑:“裴莫呢?”

        “她病了,拜托我帮她顶一天。”

        病了?乍听到这个消息,许云声难免意外:“昨天不是好好的么,怎么突然生病了?”

        “放心,小感冒而已,死不了人的。但你要是再不上车——”冯天真递过来一个眼神,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就先担心自己吧。”

        “……”许云声默默地闭上嘴,迅速爬进商务车的最后一排。

        录制地点在顺义,他们出发得早,避免了早高峰的堵车。冯天真坐在第二排,一上车就开始给裴枕书打电话:“接到咱们的泊舟小可爱了,现在在去双埠头的路上,一切ok,你好好休息,不用担心。”

        泊、泊舟小可爱……?许云声瞪大眼睛盯着冯天真的后脑勺,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可惜冯天真还在继续,显出了自己话痨的属性:“不过啊,裴莫同学,这个组是不是有毛病?为什么把小可爱安排在新疆大厦啊?哈?有个新疆籍的嘉宾?不是,小同志,有一个新疆嘉宾为什么要把所有嘉宾都给安排在新疆大厦?……是,新疆人不容易,只有在新疆大厦才不查身/份/证,可那破地方查一切非新疆人啊。我早上去接小可爱,连后备箱被盘查了整整半小时,我容易么我?……什么?你让我找节目组抱怨去?裴大姐,你过分了啊!”

        她恨恨地挂断电话,摸出烟盒,一口气抽了半根,这才恍惚觉得身后实在太安静了。转过脸,她困惑道:“舌头被猫儿叼走了?怎么一句话不说?”

        许云声心想,在冯天真这种人面前,自己可不得安静点降低存在感么。“天真姐您好像在忙,”他尴尬地笑了笑,寻了个借口,“我怕打扰到您。”

        冯天真自然不信他的鬼话,挑起一边眉毛:“被我吓到了?姐姐我有那么凶吗?”

        许云声安静了两秒,他平日并非唯唯诺诺的性格,奈何在冯天真面前好像莫名就矮了一截:“……嗯,您大概是威严。”

        “噗。”冯天真被他逗乐了,说,“真是个小可爱。行了,你担待点,毕竟我一般也不跟艺人跑通告。”

        这倒是实话,与陆梓君的几次合作,许云声从未在现场见过冯天真的身影。他问:“不应该都是经纪人跟着艺人的么?”

        冯天真打开车窗掸去烟灰,笑了:“我跟?那公司养一群执行干嘛的?”难得见到这样的外行,冯天真耐心地向他解释了几句,“我是经纪总监,你以为整天就围着陆梓君转?我带好几个艺人呢!大家只知道我是陆梓君的经纪人是因为咱们公司只有陆梓君最火。而且最近是特殊情况,我女儿病了,工作上很多事全靠裴莫在给我顶着。”

        许云声问她女儿怎么了。冯天真倒还挺淡定:“acutelymphoblasticleukemia,这是梓君教我念的发音,说人话就是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她掏出手机,给许云声看自己的屏保,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戴着生日帽在病房里开怀大笑,连鼻尖都沾染奶油。许云声不禁赞道:“真可爱。”

        “是吧。”冯天真得意道,“她长得像我,还随我姓。”

        两个人又闲聊了些日常,许云声这才发现冯天真并非一味的脾气火爆,没心没肺。她说自己早已离婚,是个单亲妈妈,独自照顾重病的稚女。“尽人事,听天命。到了我这个年纪,还有什么看不开的。”——硬生生弥漫出一种大隐隐于市的市外高人之感。

        嗯,是市,宇宙中心北京市。

        录影棚地处荒郊野岭,周围环境大致符合当代青少年对八十年代中国乡村的幻想,若是谁被套个麻袋绑到这里,决计猜不到自己还身处北京城内。他们甫一下车,艺统就迎上来:“早上好。”

        棚内场景已经搭建完毕,这是一档文化类答题节目,导演组正抓紧时间做最后的调试,然而答题器屡屡死机,大屏也一再提前显示答案。场内响起总导演崩溃的吼声:“我求求各位答题技术组的老师们,不要再出问题了,好吗!”

        艺统将许云声带至二楼专属他的休息间,边走边介绍流程:“咱们先化妆、试服装,十点拍平面录id,十点半戴麦下楼录制,最后补拍表演镜头,为了节约时间,导演组应该会在许老师您化妆的时候对稿……”

        许云声听得仔细,不住说好,没问题。身边冯天真的脚步略停了停,目光落在隔壁房间的门牌上:“元归孟……”她摸着下巴,似自言自语,“我记得没错的话,是唯艺星光的那个圆规?”·

        话音刚落,但见元归孟的休息室忽然打开,一个戴着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扶着把手微笑:“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天真,你这大嗓门真是别具特色。”

        冯天真的眼底流露出一刹那的惊异,旋即微笑:“梁实?真是好久不见。”

        他们大约是朋友,久别重逢,站在原地寒暄起来。冯天真热情无比:“亲爱的你怎么在这儿?是你跳槽到唯艺星光了,还是把小元挖到盛嘉了?”

        梁实也笑,镜片下眼袋略沉,眸光闪烁:“说哪里的话,论挖墙脚,我可比不过你。”

        “这倒是,你从人品到工作能力,就没一样比得过我的。”

        “哈哈哈,天真你还是这么幽默。”

        “开个玩笑而已,亲爱的,你不会这点玩笑都开不起了吧?”

        许云声再迟钝,听到这里,也默默收回“他们是朋友”的判断。

        果然,等冯天真笑眯眯告别梁实,走进休息室后,脸顿时阴沉下来:“我呸!个狗杂种。”

        许云声吓了一跳,以为她在骂自己:“怎么了?”

        “别怕,姐姐我不是在骂你。”冯天真往沙发上一躺,点了根烟,哼了一声,“我在骂梁实,哦,你应该不知道——他是我前夫。”

        猛吸了两口烟平复心绪,又补充道,“小可爱,你记得离那个斯文败类远一点,他男女通吃,之前带男艺人进组拍戏半年,两个人就背着我搞上了,操!”

        许云声再好的涵养,这回着实是惊了,他忘记自己也是加入“剧组夫妻”的一份子,发出一个荡气回肠的:“啊……?!”

        “有什么好‘啊’的,在这个圈子里,大部分人的性取向都是个迷,可以随着金主的改变而改变。”

        “那姐你、就是因为这件事离婚的吗?”

        “哦,这倒不是。”冯天真云淡风轻道,“我们离婚的主要原因是我挖了他的墙角。”

        大约是觉得许云声正在化妆,也挺无聊的,冯天真索性开了罐红牛,向他讲起往事。她和梁实作为夫妻档,同属盛嘉经纪部,而陆梓君签了十年的合同在盛嘉,主管经纪人正是梁实。2013年,大环境改变,冯天真带了十二年之久的唐琛出事,冯天真四处奔走,原指望公司能够施以援手,谁知盛嘉为自保竟果断与之撇清关系,甚至主动提交了一些证据。“唐琛一案牵连甚广,本是救无可救,盛嘉选择明哲保身可以理解,但落井下石,我绝不原谅。”

        所以冯天真选择另谋出路,她找到一直很赏识自己的江望秋,二人共同出资创建了梦马娱乐,并借着自己与艺人的私交,一口气撬走了包括当时红到发紫的银熊奖影后池小熙、她一眼看中觉得有潜力是块璞玉的陆梓君、饱受争议话题度极高的cica等近十位艺人,就连盛嘉工作能力出色的员工都没放过,裴枕书、安莉莉都是那时跟着冯天真一起跳槽到暮山文化的前身梦马娱乐的。

        冯天真幽幽吐出一阵烟雾,总结道:“盛嘉旗下艺人瞬间空了一半,元气大伤,和我们打了好几年违约金官司,梁实作为盛嘉大中华区经纪总监,受到股东问责降职,自然大怒。成年人的是非观嘛,骗我感情可以,动我蛋糕就不行了,我们理所当然地离了婚。”

        听到这里,许云声眼底不禁流露出一丝钦佩的意味,真是传奇的人生。冯天真显然很满意晚辈后生的这般反应,将烟蒂摁灭,她笑叹着,颇有几分无奈的意思:“裴莫肯定是不想和梁实打照面,才忽悠我来的。小裴这个人啊,别看外表柔柔弱弱,那真是一肚子坏水的算计……”

        这话说的,难道裴枕书竟和梁实有什么过节吗?许云声本欲追问,奈何导演组在此时敲门,询问是否可以进入,他只好作罢。由冯天真叼着烟趿着鞋去开门。

        总策划、总导演带着分集导演一起来的,趁许云声在弄头发,抓紧时间与他对台本。倒也不复杂,不过是大概阐述每期节目分几部分,每部分主要干什么,以及导演组希望某位嘉宾在某个时刻有什么反应,比如“许老师,这道题和汤显祖有关,这里我们会让主持人开个口子,邀请您清唱两句《牡丹亭》。”又比如“这里元归孟会质疑选手,许老师可以帮腔,用方言说,比较有意思……”

        许云声天生不是一个有综艺感的人,不像陆梓君那样反应迅速,能临场发挥,带给节目组无限惊喜,但好在他听话,一板一眼跟着导演的吩咐走,该开口时开口,该当个花瓶时就沉默在镜头边缘卖颜值。这样的表现说实话只能算及格,但导演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很知足,陆梓君那样的是天才,天才可遇不可求,普通人及格就是万岁。毕竟,总有些艺人,他们觉得台本太无趣,擅长自我发挥,录着录着莫名开始吵架,双方都觉得自己受到天大的委屈,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整个导演组目瞪口呆。两位经纪人倒很淡定,一面交换微信一面笑着说:“没关系,继续拍。”

        拍倒是继续拍了,奈何台里领导看完样片,眉头直皱:“哭哭啼啼吵得我头疼。”后期又加班加点将这段删了个干净。

        《国韵风雅颂》七天总共录制十二期,许云声作为半常驻嘉宾,参与其中八期。第五天补录完一些表演镜头,提前杀青。难得时间还早,不到下午五点,节目组理应先送他回酒店,第二天再送他去机场,但许云声询问冯天真:“我能否去探望裴莫?”

        他之前在微信上询问裴枕书病情,对方回答并无大碍,只是高烧不慎转成肺炎。这叫无大碍?他想,作为朋友,到底要在离京前去探望一回,方不算失礼。

        冯天真满口答应:“没问题,小可爱,姐姐带你去。”

        裴枕书住在东城区一家私立医院。从顺义出发,他们一路向西,追赶夕阳。冯天真闲来无事,戴着副墨镜悠闲地刷微博,忽然不知看到什么,把墨镜一摔,脱口而出一句国骂。相处几天下来,许云声对冯天真口中蹦出的脏话已经学会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充耳不闻。但这次冯天真面色极为严肃,立即拨出一个电话,没有人接;她又换了一个号码,拨通后直接问:“裴莫,热搜怎么回事!”

        裴枕书不知在电话那头解释了些什么,冯天真啧啧几声:“唯艺星光的操作真是,只要有热度,什么脏的臭的也不管……梓君事先知道吗?什么?不知道?!”

        她差点跳起来撞到车顶,“你疯了吗?这么大的事瞒着团队瞒着艺人?我刚刚打电话给梓君他不接!你搞清楚一点,他有病的!不是!我不是骂他!行了,我说不过你,我马上过去。”迭声叮嘱司机加快车速。

        司机不敢怠慢,瞬间将油门踩到底。许云声被惯性带地向后仰去,不禁问:“出什么事了?”

        冯天真长长叹了一口气,继续尝试拨通陆梓君的私人号码,无比头痛道:“你自己看热搜吧。”

        许云声依言打开微博,赫然跳进眼帘的是关键词“宋婧熙陆梓君深夜密会三小时”,话题后面跟了个已经变成黑色的“爆”字。

        许云声心一沉,迅速点进去,原来是狗仔偷拍的陆梓君和宋婧熙月前先后住同一家酒店的照片,被处理得很模糊,并不可信。但营销号努力搜寻两个人生活细节里的蛛丝马迹,宋婧熙这次从地下停车场进入酒店电梯时推了一只32寸的行李箱,分明是陆梓君的;陆梓君过去自拍时墨镜反光露出的餐盘,和宋婧熙在ins发的晚餐照是同一花纹;还有之前就被媒体曝光过的雨中/共游西安古城墙……诸如种种,掀起舆论的轩然大波。又因为宋婧熙的咖位远远低于陆梓君,现在“露水”们已经在她微博下无休止地刷屏:“贱女人去死!别拿我老公炒作!”、“整容硅胶鸡,想红想疯了吧?”、“因为你,梓君在床上哄了我整整两小时。”甚至有人弄到了宋婧熙的手机号码,直播拨打电话辱骂她:“你好,是宋婊吗?你亲妈的骨灰盒在我这里,需要帮你扬了吗?”

        ——哪里是出事了,这分明是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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