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流氓 1

第二天早上，我刚起床，派崔克夫人已经等在起居室里了，手里郑重地捧着一个大盒子。她连夜做好了我要的衣服，天没亮就急不可待入了宫。“您早起晨练要穿，不敢耽搁了。”她说，眼巴巴的看着我，生怕我改主意。

        我赶快脱下睡衣，穿上运动服。裙子分上下两件，白底带黑色竖条纹，显瘦。布料很奇特，很有弹性，穿上去能让身体活动自如。裙子下摆不大，走路时露出脚面和裤脚的漂亮花边。帽子小小的，只有巴掌大，叫头饰更贴切，别在头发上不必担心奔跑时会掉下来遮住眼睛。我很喜欢，立刻在室内跑了两圈，真的很舒适，又不影响运动，而且，我觉得它非常漂亮。

        派崔克夫人见我一脸笑意，一颗悬着的心懈下来。可可跟我说悄悄话：“现在全帝都的人都看着温泉宫，候选妃们的服装将会引导当前流行趋势，她这是让您替她打广告呢。”说着，不满我被利用。我倒觉得挺好，我一个乡下土气女孩竟然可能引导首都的时装潮流，噢！我好好感谢一番派崔克夫人，她解了我的燃眉之急，然后，我高高兴兴跑步去。

        天气很好，我穿着漂亮的衣服，再也不用避开人群跑步，心情愉快，和一路上我碰见的每一位温泉宫的工人和卫兵打招呼，他们都微笑向我敬礼。

        远远看见王子在练剑，我脚步一滞，扭身换了个方向跑开，想起项链，觉得心里有愧。身后金属交击的声音停了，接着，脚步声响起。我回头一看，王子正快步追上来。

        “你跟着我干什么？”我懊恼道。

        “因为你太——美啦！”王子以夸张的语调惊叹，显得有些轻浮，象个毛躁小伙子。我白了他一眼。

        “今天为什么躲着我？”他问，语气透出些不满。

        “因为你昨晚把我害惨了，难道你看不见其他女孩的脸色吗？我成了全民公敌。”我叹一口气。他干嘛非要坐在我身边呢？还靠得那么近。女孩们没有想法才怪！

        王子很委屈：“我也没办法啊。我习惯了男人群里臭汗和腐烂伤口的味道，昨晚我一进门，满屋子各种各样的香水味，混在一起，熏得我几乎失态的打喷嚏，没办法，只好找个人少的角落呆着。”他脸上挂着有趣的微笑望着我，“我喜欢你的味道。”

        我脸孔火烫，愤怒的骂了一声：“你这样子简直象个色狼！”我猛然一捂嘴，王子的脸色已经板下来。我几乎忘了，眼前这人是奥古斯塔?冯?奥尔巴赫，帝国元帅，我却对待他象对待阿尔镇的小伙子，都怪他一大早象个街头小流氓似的追着我。

        “我宽恕你。”王子冷然道，“但是，以后不得再错。”

        我安静垂下头。王子轻轻叹了一下：“我没有对你生气。”我忽然双眼一酸。王子长长叹了口气，手掌按在我的肩头，问：“是什么事让你困扰？讲给你的朋友奥尔听。”

        原来他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追着我。“我－－，”他的语气那么温柔关切，让我想起伊利亚特去世后，我被逼迫重新参赛，天天惶恐不安，是他支持着我，他理解我，仿佛灯塔为我照亮。我想起过去那些点滴，当我困惑时，似乎他总在那里。

        “我真的想要成为你口中那种勇敢坚韧的英雄，可是，无论我做什么，都觉得不对劲，好象怎么做都是错的，对不起伊利亚特。”

        “你太年轻了，还体会不了牺牲的价值。”奥尔将手臂伸给我，我自然的伸手挽住。我们走在码头上，沿着河流向太阳慢慢走，木板在我们脚下发出轻轻的咯吱声，河水在哗哗流淌，金色的波光闪耀。

        王子开始讲述一个故事：“有一对男女，他们非常相爱，于是组建了家庭，生了几个可爱孩子，一切都很美好。有一年，这对夫妇乘船旅行，船舶忽然失事，救生艇不够搭载所有人，于是那位丈夫跳上救生艇，把妻子留在即将沉没的船上。丈夫安然返回家乡，又娶了一位女子，过着快乐生活。你觉得这个男子怎样呢？”

        “这个人很恶心，虚情假意，在生死关头终于暴露出他阴暗的内心，他的妻子很可怜。”

        “是啊，世人也是这么认为，所以，这个男子的一生都活在人们的鄙夷和咒骂中，甚至他的儿女们也因为他贪生怕死抛弃妻子而憎恨他。在这位男子去世后，他的儿女们翻开他的日记，终于了解了当年的事情。在轮船即将沉没而救生艇上只有一个空位时，妻子对丈夫说：‘如果你死了，我和孩子们没有谋生能力，会流落街头，过着凄惨的生活，所以，我可以死，你必须活下去，然后给孩子们找一位善待他们的继母，重新组建一个幸福家庭，让孩子们快乐长大，只有这样，我才算没有白死。’丈夫这么做了，顶着社会的谴责，从不辩白，用一生去缅怀所爱。你瞧，世人无论怎样看待，都只是局外人，真正的爱情和牺牲只有那两人心里明白。”他转身看着我，严肃问：“辛迪，西米蒂斯爱你吗？他为你牺牲值得吗？”

        “是的，他爱我！”我的眼泪流下。我对自己发出嘲笑，我曾经固执坚持的守节都只是局外人世俗的眼界罢了。我爱伊利亚特，就该明白他的心：爱不是一座牢笼。爱一个人，就是要她活得更精彩，这才是他期待我做的，而不是用誓言捆绑住我。“我也爱他。”我说，所以伊利亚特不会白白牺牲。

        奥尔笑了：“那么，就去拥抱欢乐吧。”

        我擦干眼泪：“这很难，真的很难做到。”就象那位男子，尽管他开始了新生活，但面对他人的误解指责从不辩白，因为他心里苦。

        “当然不容易，觉得容易的必不是好女孩。但是，要行动起来。”

        “嗯。”我点头，心里一片敞亮。我望着他的眼睛，金波在他浅淡的瞳孔中荡漾，耀眼的象太阳的碎片坠落入他的眼中，那么灿烂。“为什么、为什么你总在那里？”我痴然问，问题让人不明所以。

        但是他明白，他说：“因为我一直在望着你。”

        他也望着我的眼睛，不能转移，我不确定他在我眼中看到了什么，他上前一步，伸出手掌托住我的脸。

        我吓了一跳，飞快转身。总管远远的跟着，手里端着银托盘，里面放着茶壶茶杯。我象看到救星似的，突然松一口气，笑道：“我们需要找个地方坐下了，你看大总管一直端着盘子，他的手要酸了。”

        王子没有说话，径直走到一处花园，在椅子里坐下。我也坐下来，看着总管将茶具放在桌上，缓慢倒茶。王子端着茶杯不吭声喝着，气氛显得沉闷。

        我正不自在，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从远处传来。凯撒小姐和海华斯小姐一起朝我们走过来。“早安，殿下。”两人问候道。王子站起来，为凯撒小姐和海华斯小姐拉开椅子：“女士们早安。”

        凯撒小姐扫了我一眼：“我本来以为自己起得早，没想到李女士更早。”她从头到脚打量我，“你这身衣服挺特别，引人瞩目。”言下之意自然是指责我一大早就穿着标新立异的衣服勾搭王子。

        “这是我晨练穿的衣服。”我解释说。

        “你天天晨练？”凯撒小姐立刻警惕的问，又笑对王子，“殿下也喜欢晨练吗？”

        王子点头，继续沉默喝茶。

        凯撒小姐便期待的娇声问：“殿下，我明天也加入晨练好吗？”海华斯小姐也道：“我也想加入。”

        王子忽然展颜笑了，亲昵的拍了下凯撒小姐的脸蛋：“好。我喜欢健康活泼的宝贝儿。”他们便调笑起来。

        我见已经没人注意我，站起来，一个人跑我的步去了，偶然抬头，看见王尔德小姐的头从窗户探出来，正望着花园里笑声传来的方向，一脸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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