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那清脆而又掷地有声的几个字音，快捷的打破了他们两人之间略有些沉默的气氛。

        楚留香眨了眨眼，思绪飞快的转着，看着眼前神情分外恳诚的许明宜，他一时没有说话，只是薄唇微抿，神色微微一凝。

        这一瞬间，他想了许多。

        他似乎是见过这位小姑娘的，阎府的那次，其实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碰面。

        夜风习习，此时凉意微浓。

        楚留香瞥了眼对方那略冻的有些发红的指尖，不知怎么的，忽而想起来了她先前掐着一张符纸朝自己扔过来时的情景。

        细细一回想，人家也是救过自己一次的。

        楚留香微不可闻的叹了声，重新牵出了一丝笑来：

        “在下相信眼见为实，但目前…也仅限于此。”

        说完，他含着笑没再说别的，只两手负在背后站的笔直，静静的将目光顿在了她身上。

        这话倒也挑不出错来。

        许明宜眸光微闪，心里暗暗有了些底。

        她毕竟才和人家见过没几面，要说只凭捏个诀就让他相信自己说的不假，那样是不可能的。

        罢了，只能慢慢来了。

        “这不算事，你要信就信，不信也没什么。”

        许明宜说着摆了摆手，看着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她眼眸翩然一转，嘴角微扬，陡然的抬高了自己攥着分辨铃的那只手，故意在楚留香眼前晃了几下。

        “你今晚想来问的，还有什么？”

        主动权再次落在了自个的手里，楚留香会意一笑，接着她的话回道：

        “在下还想问问阎府发生的事。”

        “你很好奇吗？”

        许明宜眼睛眨也不眨的睇着他，神情认真而慎重的又说道：

        “那事与你，和你的朋友都没什么关系，知道太多对你们没什么好处。”

        这话并不是作假，她现下一个人在凡间，没有同门的外援，面对那几个已经逃匿到不知哪儿去的妖怪已经觉得很头疼了。

        若是再因此卷进来几个凡人，被那些妖怪一并敌视，那她可真就是分身乏术了。

        “可在这江湖中，不是事不关己，便能袖手旁观的。”

        从许明宜的话里，楚留香能听出些劝告的意味，他也清楚这小姑娘是好心的。

        但无奈的是，她偏偏和他们这几个最爱管闲事的人碰上了。

        “阎府的事我们不问，也会有旁的人问，难不成姑娘想等着那位阎老爷找上门来？”

        闻言，许明宜嘴角的笑意僵了僵，她皱起眉头，目光在楚留香的脸上扫了一圈：

        “你在威胁我？”

        “在下没有。”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摇着头，他笑吟吟的模样瞧着人畜无害，平易温和，但偏偏许明宜看着，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寒。

        “你们江湖人…还真是精明。”

        许明宜嘴角一撇，鼻中轻轻一哼，没好气的说道：

        “阎府的事我不多说，我自己也没搞清楚呢。”

        说罢，她抬手指向自己左边的那个凳子，示意楚留香先坐下。

        “多谢姑娘。”

        楚留香挑了挑眉，笑意不减的坐了下去。

        “其实这事里最让人弄不明白的只有一个人。”

        许明宜侧着脸颊，闻言轻笑了一声，她咧开嘴，唇角上扬，依稀露出的虎牙衬得她笑容可爱，瞧着格外俏皮。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但它可不是人。”

        见楚留香神色不变，一副欣然待听的样子，许明宜收敛了些笑意，略沉吟了半会儿，才暗自忖度着解释道：

        “通俗点来说，它算是个行尸，但按常理说的话，它又和普通的行尸不一样，后者不会讲话，不会像常人一样活动自如，起尸的原因也无非就是那几种…”

        “可昨夜那个就不同了，它会披人皮，学人话，若不是我能闻见它身上的血气，只怕还真难分辨出它来。”

        回想着那行尸身上的种种怪异之处，许明宜面色凝重，眸中难以掩饰的流露出了她心中的疑窦。

        那一张新鲜而完整的人皮她原以为是画皮鬼的手笔，但细想下去，若真是画皮鬼所剥下的，那为何会出现在那具行尸的身上？

        是画皮鬼起出尸首，再用人皮上的血使之复活的吗？

        这倒也有几分可能性…早前在蓬莱洲，也不是没有被妖气和人血操纵起尸的例子。

        但再一想，那行尸混进了阎府，而她又是在阎府的外头撞见了画皮鬼附身的那个女人。

        奇了个怪了，为什么都往阎府奔去？难不成是那阎府里有什么东西么？

        “姑娘，姑娘？”

        许明宜猛地一回神，蹙起眉头朝楚留香看去：

        “你知道这城外有几处乱葬岗吗？”

        楚留香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他浓眉一紧，虽疑惑却也没立即询问，只当下按着许明宜的问题，仔细的思考了一番。

        “没记错的话是两处，这江府处于京城内城，据在下所知，京城外城有七个门，其中西便门靠近西南郊外，左安门毗邻乡野，京城外的两处乱葬岗都在这两个门的数里地之外。”

        “姑娘问这做什么？”

        语罢，楚留香眼角略狭，目光带着少许询问之意，顿在了旁边正听得认真的少女身上。

        许明宜凝思片刻，湛亮的眼眸滴溜一转，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冲着楚留香冁然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

        “这江府内的古怪不少，事关人命，阁下可否帮我个忙？”

        楚留香随着这话拢起眉来，他漆黑的眼眸平静的久无涟漪，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探寻，温和的注视着许明宜。

        蓦地，他点点头，也不知是被哪一字哪一词说动了，倒是很痛快的就答应了下来。

        丑时，四更。

        这会儿隐约的，已经能看见天边冒出的一缕缕白光，正夹带着些许浅金色的日芒，悄无声息的覆盖住了残夜的一角。

        此时东院的客房内，一顶吊在长廊下的银镂小灯笼，不知被哪道如雪虹一般的身影所携来的风给惊醒了，只听噌的一下，那还剩半小截的烛芯便突然的熄了火，整个小灯笼也由通亮的光彩转变为灰白色。

        带着一身的晨露，楚留香推开门，纤长的身影被屋子里的烛光慢慢的罩了大半。

        “香帅真的答应了？”

        陆小凤放下手里的茶盏，看着对面正一小口一小口抿着茶的楚留香，一时有些没了主意。

        他们还不知道她的底细，怎么就能这么轻易的信了她。

        “那姑娘托香帅帮什么忙？”

        楚留香掀起眼帘，瞰了陆小凤一眼，见其满脸好奇，他面不改色的放下茶盏，清声咳了咳：“她托我在今晚日落前，拿着黄纸还有供香去城隍庙烧了。”

        “？？？”

        陆小凤睁大了眼，他神色古怪的看了看身边的花满楼和朱停，最后不敢置信的摇着脑袋：

        “黄纸？供香？这不是、这不是……”

        见他磕磕绊绊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朱停抬手摆了摆，眼神复杂的和楚留香对视了一番。

        “这说法我听过，携黄纸，供香，去往城隍或土地庙，虔写表文，可告阴状。”

        朱停说完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他实在有些搞不清楚，怎么这木偶人的事就和…这事扯上关系了呢？

        “香帅此去快一个时辰，不知那姑娘怎么说？”

        花满楼没纠结着告阴状这事，他一手把着茶盏，另一手按在膝头，眼波平淡的瞰向楚留香。

        “详情太过匪夷所思，我倒是信她几分，只是你们怕是不会信的。”

        楚留香摸着鼻子，面色微沉之余，笑容淡然：“诸位暂且宽心，木偶与阎府的诡事环环相扣，若真如那许姑娘所言，江府事了方能使其浮出水面，那咱们便是等一等也无妨。”

        花满楼颔颔首：“只要阎府一事除了咱们之外再无他人知晓，此事倒也不急，等等…”

        话至一半，花满楼眉尖微蹙，诧异的又问道：“哪位许姑娘？”

        见状，陆小凤和朱停一并看了过来。

        “这…”

        楚留香复又摸了两下鼻子，不慌不忙的解释道：“临走前我问了她姓名，那姑娘叫许明宜。”

        原来如此。

        三人抛开方才的疑虑，话题又重新归于了当下的纠结之处。

        “这许姑娘可曾告诉香帅，那黄纸上要写些什么？”

        朱停看楚留香两手空空的回来，便知道那木偶人肯定是物归其主了。

        “说来也是有趣…”

        楚留香自怀里摸出了一方帕子，那帕子面料柔软，一看便知是丝绸所制，甫一被拿出来，三人就嗅见了一股清雅的花香。

        这香帅身上的帕子，若有香味，那也只能是郁金花香了。

        楚留香将帕子摊平在桌上，除了花满楼还坐着没动之外，陆小凤和朱停都齐齐的站了起来，俯下身看向那帕子上有字的地方。

        “这…除了这几个字外，其余的都是什么意思？”

        是了，这帕子上写的字，他们多半都看不懂。

        楚留香垂着眼，目光随着陆小凤的指尖游动，依次的看过那几个字。

        【萃苓、茯苓、扶芳、忍冬、连香……】

        他最初念罢，只觉得这些名字多为姑娘家所用，等等……姑娘家！！

        楚留香眸光一烁，心下惊讶过后，他忽然想起了那小姑娘将帕子还给自己时所说的一连串话。

        【那些姑娘能否出去的这一半机会，就拜托楚香帅了…】

        原来，她说的人命关天，是这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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