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留下尊严

这是雀儿被绑的第三日。

        公主南慈音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在公孙将军府里花园的亭子之中来回踱步，一连叫小安去问了几次公孙家的姑娘可是回来了。

        小安来回奔跑了几次，卷着袖子擦拭着额上的汗水，摇摇头。

        三日前，公主被义士带到公孙府上，圣上听公孙府上的家仆来报，唤来宦官去宣羽林卫的李都督，让他随他一同去公孙家接公主回宫。

        圣上刚是走了几步，又连忙回到御书房，问起常在，那封加急可是送出去了。

        常在微微颔首，应答：“是的圣上，想来，已经送出南山城了。”

        他听罢，赶忙让常在研墨，执笔写下第二封加急。

        写完后，羽林卫李都督恰好来了，他看着常在双手捧着加急出了御书房，又看到圣上正向他迎来，说着：“李都督你随寡人一同去公孙府上接阿音回宫。”

        此番的南山城内，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若圣上离宫，免不了遭人盯上。为了南国未来，年三十有二的羽林卫都督大胆谏言，拦下了圣上出宫：“圣上万万不可啊，此番在宫外各方势力错综复杂，若有人中途设伏。岂不是将圣上您推入险境？”

        “可阿音在宫外啊！”

        “圣上，您不仅仅是公主的兄长，更是南国君王，请您为大局着想。”

        南国君王南慈道缓缓坐下，是啊，他不应该为了阿音而失了大局。可，若因为大局而阿音受到伤害更是他不愿看到的。

        片刻后，他徐徐抬起眸子，看向面前的男子，道：“李都督，阿音是寡人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李都督颔首，道：“臣下明白，定会派人去公孙府，将公主护住。”

        南慈道双手作揖，“劳烦了。”

        南国君王为了自家阿妹，甘愿屈尊降贵，甘愿陷入战争。李都督是看着他们长大的，自然是明白圣上与公主之间的情谊。

        先王死的早，留下三个孩子，南慈玉、南慈道、南慈音。而其兄祺王早就虎视眈眈这个君主之位，若不是朝中有些老臣们谨遵先王遗诏，在少帝登基时，怒斥祺王莫要欺君主年少，硬生生将他嚣张的气焰打压了三分。

        南国大殿之上，才十四岁不到稚气未脱的少年君王戴着九旒冕，双手攒在一起，双腿微微发颤，望着底下身着青色的皇叔。他声声说着水利、赋税、农务和与他国之间的商贸。

        少年帝王根本听不懂啊，自小他虽是作君王培养，可眼前的皇叔却时常偷偷带他出宫玩，与他说什么，“太傅之言，不过是纸上谈兵，太子应当自己出宫瞧瞧才是。何况太子还小，这游玩才是大事。”

        因此，祺王极其喜欢带他出宫游玩，送他各式精致玩具。

        可如今的皇叔，自他父皇走了之后，不一样了。看他的眼神，就似在看被圈养的精致的绵羊。而皇叔，露出欲要吃下绵羊的狠厉眼神。

        他咽咽口水。

        朝下拥皇党与拥祺王党互相辩驳，只有他和皇叔两人并没说话，而是看着彼此。

        他渐渐双眸发虚，时不时的躲避。

        祺王的双眼里渐渐透出一丝丝笑意，仿若是在说：看吧，你根本不适合坐上王位，你只能做闲散王爷；看吧，这个帝位，不是谁都能坐的，因为你什么都不懂。

        无形的压迫感使他双腿发虚，喉咙发干。

        “皇叔，这些高谈阔论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南国君王呢。”空旷的殿外，传来女子尖锐的声音。她身着一席嫣粉色，扶了扶发髻之上的金簪，边笑边是走向少年帝王。

        百官听完，纷纷跪地高呼。

        少年帝王宛如是看到救星一般，下了王座迎向他阿姐南慈玉，握着她的双手，眼眶都红了。

        南慈玉，一双好看的眸子盯着自己的阿弟，低声用着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不许哭，把眼泪憋回去！”

        南慈道呆愣地看向阿姐，眼眶里的泪水似乎也憋了回去。

        罢了，她转过身，与殿堂里的祺王党逐条逐条的辩驳，关于总是多雨发生水患的焕城该如何，她建议拨银到焕城，建好水利，将雨水引入东海。

        说起南国与其他四国之间的商贸，她则会笑笑，说着：“几十年以来，南国与他国相安无事，还打通了商贸。如今若是说富庶之国唯我南国尔。皇叔，看看仍旧的太平盛世，你们讨论这个又有何意义？难道让他国少收些税款？”

        这次的早朝论到了午后，公主南慈玉可谓是舌战群儒，丝毫不逊朝堂上的任何男子，连皇叔祺王都败下阵来。

        南慈道在恍惚间，似乎记起儿时父亲检查他们论策时，他拿着阿姐的书文先是双眸一亮继而又缓缓暗下，摇着头道：偏生是个女子。

        当时父皇的眼神之中啊，透出的是不尽的惋惜。然而这个惋惜神色，少年帝王南慈道这时才读明白。

        散朝后，少年帝王南慈道跟在南慈玉身后，到了御花园。年仅四岁的南慈音扎着双髻朝着他们奔来。原本面色深沉的两人均不想在小妹面前露出丝毫，纷纷悬起笑容。

        南慈道蹲下身抱起小妹，任由她玩弄着他九旒冕上的珠子，看着她纯真无邪的笑容，心中渐渐浓上丝丝酸楚。父皇还在之时，他也是这般纯真无邪啊。

        南慈玉则是笑着从他手中接过小妹，将她送到常在手中，吩咐他先带安乐公主下去。看着小妹非要探过来的双手和说哭就哭的样子，南慈玉含笑摸了摸她的脑袋，软声安抚道：“阿音乖，等会儿阿姐让他们给你吃冰糖葫芦。”

        少年不知愁滋味。

        仅四岁的南慈音听到好吃的便将阴霾一扫而光，双手开始玩着常在的头发，光是想到冰糖葫芦，这衣襟之上便流满了口水。

        -

        “阿姐，听闻汴国要来和亲使者了。”南慈道轻声开口道，语气怯怯懦懦，生怕惹阿姐不快。

        自父皇去了之后，南慈玉成长了不少。若是以往定会举拳揍这个小弟的脑袋，如今倒是戚戚一笑，问道：“圣上是打算让我早些离开南国么？”

        “自然不是。”年轻的帝王连连继续道，“如今的朝局，寡人不知，不知若阿姐离开了，还能否控制，寡人有些担心。还有些不舍阿姐，我们一同长大，若阿姐嫁人了，我们还能有再见之时么。”

        “南国建国将近六十多年，一共出了十二位和亲公主，阿弟可有见过和亲公主归国么？”南慈玉说道，看不出是喜是悲。不过才十六的她，仿若一下子成了大人般。

        听得少年帝王面上也露出的悲伤，以前的他从未觉得他们三人会分开。

        南慈玉看着湖里起起伏伏的鲤鱼，抓了一小把粟米抛入湖中，看着一群鲤鱼挣食，她慢慢继续道：“想当年，我假扮男子登南山山顶的‘篆非庄’学府与当时正在里面求学的汴国如今君王有几面之缘，后来书信往来多年，算是有些渊源。因此以和他说了南国如今局势，望他再给我四个月。待你生辰过了，你十五岁以后，他们便会正式来南国提亲。”

        “是我连累你了阿姐。”南慈道红着眼眶说道。

        南慈玉抬眸看了一眼自己这位和她一般高，稚气未脱的阿弟，原本心中软下，想着要不安慰一番。可最后还是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道：“阿弟，你已然是圣上了，不要动不动就哭。”

        南慈道第一次听到阿姐用这样的语气与他说话，这以往，大家都是顺着他的，一下子心中更加委屈了。

        南慈玉皱起眉头，严肃说道：“阿弟，我只有四个月的时间来教导你。只不过，一切得靠你要不要下定决心接手一切。但，你下定决心之前你得明白，自父皇去了之后，这世间能保护我们的人已然不在了，四个月后阿姐也要离开了，你得成长起来背负这一切，保护阿音懂么，莫要像以往这般孩子气了！”

        南慈道揉着眼睛，带着泪腔道：“阿姐，为何是我啊……为何，每个人在一夜之间都让我成长……为何都不问问我是否想要这个位置……为何啊……”

        “没有为何，只能怨你投身在皇家。若你真想放弃这一切，那阿姐劝你，到时候记得先将阿音给杀了。”

        南慈道听罢顿时血液倒流，全身冰冷。

        杀了……阿音？

        他以为阿姐说错了，一双还是稚嫩的眸子不可置信地看向阿姐，似乎想从她的双眸里看出一丝一毫的情愫。

        然而，阿姐的一双眼睛锐利无比，正在一刀一刀地剜着他的心脏。他张张口，喃喃问道：“阿…阿姐，你方才…方才说了什么？”

        南慈玉一字一句，宛如是淬毒一样，道：“阿姐说，你若想放弃便杀了阿音。”

        她看着少年微微颤抖的样子，继续道：“在这乱世，阿音身为南国公主，身为女子，若没有亲近之人庇佑，此生定会凄惨无比。若以后让她活得痛苦，何不我们如今亲自动手，起码让她死得舒坦还留下尊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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