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南国君王（一）

十月初七，晴。

        南国，南山城，宫闱天禄阁。

        钟清一照常背着药箱来到天禄阁，常在低低与钟清一说了一声：“圣上已有几日没合眼了，今日难得靠在案桌前小睡一会儿，望清一先生在旁稍等。”

        钟清一点点头，而后轻轻地放下药箱，坐在一旁。他那个角度恰能看清君王熟睡的睡颜。他心中酸楚，想到：不过是几月间，眼前才满二十五的君王怎会消瘦成如此模样。

        十月的秋风卷着桂花香游走在天禄阁，钟清一就这般看着君王，看了整整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没有宫闱外百姓们的示威声，没有公孙将军十万大军器械投降的军报，没有边境百姓自发的抵御外敌消息。只有君王难得摒弃外界种种，小小的休息，轻轻缓缓的换气声。

        直到羽林卫吴都督执剑身旁跟着一文弱书生匆匆而来，将熟睡中的君王从他那与自家小妹去往桃花源闲暇度日的美梦里唤醒。

        君王强撑起身子，说到：“吴都督，寡人不是让你带安乐离开么，你怎又回来了？”

        羽林卫吴都督双手作揖，道：“回圣上，微臣将公主送去焕城后，公主便让微臣回来了，公主说，圣上身旁更需要微臣。”

        圣上揉了揉眉心，看着吴都督身旁的书生，问起：“吴都督，他又是何人？”

        “禀圣上，此乃宋先生，他说有抵御外敌之策。”

        “哦？”

        南国败局已定，其他三国皆做壁上观，如今啊，哪有什么可应对之策。君主觉得好奇，便看向那书生，问道：“敢问宋先生有何应对之策？若真能改变南国如今局势，寡人定会为先生加官进爵、赏赐钱银。”

        书生双手作揖，行了个端端正正的礼。

        几个月前，他拿着板凳在妈祖像前为君主不和亲出兵晋国的决策高呼。几个月后的今天，他终于能站在与他似乎有同样理想的君主面前，为他出谋划策。

        宋先生是“篆非庄”的学子，是南国子民。曾经一度觉得自己的国家没有任何未来。直到三月份听闻君王的决断，是希望啊，是点点星星之火啊，是跪下的一代又一代人站起的号角啊！

        他十分激动，很想见一见在宫闱内的君王。

        因此他常在宫闱外徘徊，今日，终于鼓起勇气找到了吴都督，提出自己有战胜晋国之法，望都督引荐一二。

        关于宋先生所提的计策，后世史书中并没记载，皆是一笔揭过，即：帝听罢，怒，驱宋离宫！

        而在一些野史中却有记载一二，野史中有写，那位姓宋的书生所提的计策，名为——玉碎。

        那名瘦弱的宋书生跪地，道：“这世间唯我南国才是中原大陆之源！且比各国之宫闱建筑建设，唯我南国最为贴合史书中所记！若说起各国里的文化之流，亦是我南国学子们去传道授业！其内陆几国，野人尔，不尊渊源。尤其是晋，妄图用其野蛮征我南国领土杀我南国子民。因此，何不用这玉碎，与其拼一拼呢！”

        “何为玉碎？”君王问。

        宋书生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君王眉头皱起，一字一句，慢慢询问道：“如何做？”

        “南国沿海而建，海岸边建有接天高之妈祖像。待晋国军队攻入南山城时，炸毁妈祖像，届时——妈祖塌，海岸陷，海水涌，晋兵灭！”宋书生说地缓慢，一双近乎疯狂的眸子盯着圣上，嘴角扬着，直至他说完最后一字，那笑得更为狰狞。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此计如它的名儿一般，这般的决绝与癫狂。

        听得钟清一、常在还有羽林卫吴都督皆不可置信，这样的计策，这样的疯狂计策圣上不会真听进去了吧！

        “好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啊……”年轻的君王，一脸病容望着底下跪地的书生，他皮包骨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叩响案桌，他继续问起：“敢问宋先生，南山城内的百姓当如何呢？”

        宋书生答：“若提前让百姓离开，定会引起晋兵起疑。”

        “那宋先生可有家人在南山城？”

        “有一七十岁母亲，不过，若让她知晓是为南国而死，她定会首当其冲！”

        “可宋先生可有想过后世又该如何评说这一段呢？”

        “后世如何，我们皆成了一杯黄土，何惧后世如何评说呢！何况，此事乃晋国而起，后世只会说他们野蛮，我们南国不过是自有风骨而已！”

        “哈哈哈！！”君王扶额狂笑，最后捂着胸口，边咳边笑。

        常在递来巾帕，他挥挥手。

        后来他慢慢收敛，看向那跪地的书生，与羽林卫的吴都督道：“将他拖下去，埋了！”

        “圣……圣上？”宋书生望着那病入膏肓的圣上不可置信，他奋力从吴都督手里挣脱，爬向那高高在上的君王，抱住他的腿哭喊到：“圣上！我一人死不足惜，但您不可待晋人仁慈啊！难道您甘愿让晋国那群蛮子得到南山城？得到这世间最后福地？得到中原大陆的文化之源？”

        君王将宋书生一脚踹开，“待晋人仁慈？寡人不是待晋人仁慈！宋先生，是你说南国乃是中原大陆文化之源，各国宫殿皆是比不过吾南国！这样的南国，你甘愿用这等法子给毁了？这样的南国多少人没看过，难道你让后世之人皆在画中看么？这样的南国承载了多少历史文化，你为了这场战你魔怔了么，说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法子！你可知，你这般做，是直接将南国的根都给掐灭了啊！！”

        宋书生听罢，坐到了地上，怔怔地看着那年轻的快要病死的君主，含泪道：“圣上……你甘愿将南山城全须全影的留给晋国么？这等风貌，乃是我们南国人世世代代的成果呀。”

        “宋先生，你信‘生死轮回’么？寡人信！寡人相信千百年以后，寡人定会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望着妈祖像，登上南山篆非庄，最后再去保存完好的宫闱。或许寡人喝了孟婆汤忘了前尘往事，可寡人却对映入眼帘的场景觉得十分熟悉，似乎是在千百年前来过这儿。看到史书中说起，这座城市，差一些要被毁了，当时的寡人看到这儿会觉得庆幸，庆幸这样的城邦能留存下来，供后人一观。”

        君王盯着地上的宋书生，继续款款道来：

        “南国的世世代代成果又如何呀，若能让这世世代代的成果流芳百世才不负前人栽树啊！寡人不仅仅是南国君主，不仅仅是南国子民，更是这片神州大陆上的一人而已。因此，寡人不悔！”

        后来，君王将宋先生生赶出了宫闱，甚至还在如此艰难下，派兵守住那尊接天高的妈祖像。

        十月十三。

        豫州传信南山城是十月十五，内容则是——豫州沦陷。

        是自发守城的百姓们和后来苏醒的副将吴叔律一同守城，守了豫州城整整有十天。

        在第十日，城内细作还有那些软骨头的南国人竟给自己的军人下了毒，使他们拿不起剑戟，瘫软在各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城门打开，眼睁睁地看着晋国人骑马徐徐而来的。

        晋国士兵蜂拥而至，拿起武器斩去那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军人和反抗过他们的百姓。

        信中说，吴叔律亦是死在了那儿。

        他本就中毒了，挥刀在自己手上一划，用疼痛让自己拥有片刻的力气。

        当时或许还有其他奋起的士兵亦是如此做的，但终究是成了历史，记载了了。

        有人说，看到吴叔律与一位拿着红缨枪的少年缠斗，四周围绕的是晋国的士兵，脚下躺着的大多是南国士兵与百姓。

        有人说，看到红缨枪的少年落了下风，然不知从何处射来一支箭羽。在吴叔律猝不及防间，那支箭从他心口贯穿。

        有人还说，在吴叔律倒地时，望的是东南方位，是南山城。他口中呕出鲜血，双眸里尽是那不舍与痴恋：

        “公主……公主……”

        十月十五。

        南国，南山城，宫闱。

        天禄阁内，君王望着底下那名叫小五的士兵，看着他眼眶通红鼻子通红，心下一酸，缓缓来到他身旁，将他扶了起来，道：“你做的很好了，现在，南国不需要你了，你走吧。”

        “圣上？”少年抬头看向君王。

        “总要有人得活着，活着告诉后世之人，南国是以怎样的风骨面对这一切吧。那些死去的士兵，总要有人记得他们，总要有人缅怀他们吧。所以，你得活着，好好的活着。可是明白了？”

        “是！”少年旋即再次跪地、磕头，哭到：“小五、小五明白了！定不辜负圣上所托！！”

        十月十七。

        南国灭的比预计快。

        当豫州城最后的关隘没了，那富饶三城之二，焕城、扬州城便逐一将城门打开，百姓官员纷纷跪地，奉迎晋国军队入城。

        十月十九，阴。

        浩浩荡荡的晋国军队来到了南国京都南山城城外……

        南国君主身着玄色皇袍，戴着九旒冕坐在宫殿高高龙椅之上，空寂的大殿里，只有他一下又一下的咳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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