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南国公主2

林不缺扶着南慈音，道：“腿是真的不要了？”

        “雀儿呢？”

        她见林不缺犹豫，便与那一旁的大夫道：“和我一起的姑娘呢？她去哪了？”

        “不太好。”

        “傅慈明，你好好说！”林不缺瞪了一眼损友，说道。

        “怎么好好说，她去看一眼不就什么都知道了。那女子身子被摧残如此，还被拋入雪地，若能保住性命已然是最好的了。”

        “保住性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慈明挠了挠头，“这四个字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我说得便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心情与你玩文字游戏！”南慈音固执地从林不缺禁锢的手中挣脱，拖着受伤的腿向傅慈明怒道。

        这里是傅慈明的医馆，是他们傅家祖上传下来的地方。

        父亲带着疯了的母亲远去边境行医多年，是他傅慈明一人扛起了长安城内的傅家医馆。

        今日清早，医馆还未开门，便进来两位同时背着人的男人。一人是他的损友林不缺，另一人白发苍苍，他并不认识。

        他们登堂入室，将受伤昏迷了的南慈音和她的婢女雀儿安置在他的后院。林不缺与那白发苍苍的男人说了些什么，随后那人离开，只留下林不缺一人。

        他坐在一旁把脉，顺便透过门窗看着他们。

        直至林不缺回来才收了手，到一旁的案桌边写下一纸药方。

        而如今，他与林不缺站在早间他们站的位置，不再言语地望向房内。

        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雪，堆砌在干枯的树杈和漆黑的屋檐上面。房内燃着地龙，那几个月来瘦成皮包骨的姑娘跪在床沿，双手抓着躺在床上只有微弱呼吸女子的手。

        “雀儿，雀儿……你醒醒啊……”

        “我错了，当初我就应该去和亲的……”

        “你们都是被我害的，都是我……我是一个……一个罪人……”

        ……

        屋内的姑娘哭了近乎有半盏茶，她虽未经人事，但多少明白其中道理，尤其是看到傅慈明犹豫扭捏的措辞描述，她更是明白了。

        她擦了擦眼泪，后来拖着受伤的脚一点点往屋外走。

        “你要去哪？”林不缺看着这位姑娘从他身边而过，迈入有半尺深的雪地之中，他忙上前一步，跟在她的身边，问道。

        “杀人。”

        林不缺听罢，一把抓过南慈音的手臂，“你要去杀谁？”

        “盛齐旭！”南慈音看向林不缺那双一碧一黑的眼睛，一字一句答之。

        “你觉得你杀得了他么？”

        “我自然能！我是南国公主，他盛齐旭说喜欢我。不过是、不过是自己的身躯而已，有什么重要的，我应该在当时给他，然后趁其不备杀了他的。不，不对，当时的我太仁慈了，已然有了机会，不该心软刺他的眼睛，应当是他的咽喉才是！对！对！对！应当是刺他咽喉才是！！”南慈音近乎是癫狂地说出这番话语，白得透明的肌肤上，双眸通红，惨白的唇畔勾着一丝可怖的笑容。

        看得林不缺心下一紧，他思虑一会儿，随后将手一伸把这瘦弱的女子推入厚厚的大雪之中，看着瘦小的她陷入在雪里，忍下心中的怜悯，蹲下身按住在雪地里挣扎起身的姑娘。

        “你这个混蛋，你要做甚！”南慈音见自己被他按在雪地里起不来身，心下一横，很久没修剪过的利爪往林不缺的手臂上抠，一边抠他一边道：

        “混蛋！混蛋！放开我你这个混蛋！林不缺，你这个狗娘养的！！！”

        林不缺苦笑，当时教她骂人还真把她教会了啊。

        他手臂上被她抠的伤痕累累，自小上战场的他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伤痕，他当即将手一伸，仅用一只手便能将她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道：

        “你说现在要去杀盛齐旭，且不说你能否成功。我就问你，这屋子里头的丫鬟你还要不要了？你现在在雪中冷静一会儿，若想清楚了，真打算要去报仇，那屋子里的姑娘劳烦你带走！”

        “你就不能帮我照顾她么？”

        “我凭什么要帮你，南国公主！自小到大，你倒是活得顺遂安康，天塌下来亦有人帮你顶着，以前是你的兄长和吴叔律，如今是你的丫鬟雀儿。你可知你在瑜意楼的这几个月花了多少钱银，每一笔，每一锭，皆是你的丫鬟用自己的身躯为你换来的。苏锦、好茶、泉水、连每一日被你浪费的粮食和燕窝，都是她夜夜接客为你换来的！”

        “你骗人！”

        “我骗人？南国公主，你可是阶下囚啊！晋国凭什么要花钱养你啊！你不算算自己每日所花的钱银，够晋国城北难民窟里用上几日啊！晋国，才不论你身份如何。是你的丫鬟说你需要这样的排场，为了让你在地牢里生活舒服，自己提出去接客的！”

        林不缺自知，自己方才说得这些真相能让眼前的姑娘有多绝望。

        就像是将一个从未接触过凡尘的仙子拉下圣坛，就像是告诉那个不谙世事的仙子，其实她收到的每一笔香火，都是沾着凡尘的苦难，她必须得下来看一眼才能知晓真相。而每一个真相都是残酷且血淋淋的。

        林不缺看着那顺势倒在雪中的姑娘，泪流满面，死寂的样子。他放轻语调，徐徐道：“小公主，还记得第二次相见，你说你的丫鬟是你最好的姐妹么？你若想要保护珍视之人，不应该依靠别人，而是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保护她。而你说的那些国仇家恨，急这一时半刻么？真正急的，是人命啊！”

        “什么意思？”

        林不缺顺势看向在屋檐下看戏很久了的傅慈明，道：“傅大夫，你来说，里面的姑娘究竟如何？”

        傅慈明看了看这两人，损友一脸正经，趴在雪地上的女子则是皱着眉头，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道：“里头的姑娘伤得太重了，我救不了。建议你们将她立刻马上在三日内送到边境找慈心医馆的傅空青傅老医师，或许还能一救。”

        “真的？”

        “自然！”

        南慈音听罢，手脚并用地从雪地里爬起。然而，刚是站起了身子，整个人顿时天旋地转，又一次倒了下去。

        这次是昏厥倒地。

        幸而身旁有林不缺，两手轻轻一揽便轻而易举地将她抱住。他抱着她匆匆往屋内走，傅慈明则是慢吞吞跟在他们身后。

        看着林不缺着急的样子，傅慈明这才稍微快了一点点探了探脉搏，又拿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答之：“发烧了。”

        林不缺这才放心，傅慈明则是继续道：“这一位姑娘瘫痪在床，另一位则是发烧了。你真的打算今夜就走？”

        “明日便是冬至了，过几日其他几国要派遣使者来长安商讨商道之事，免得夜长梦多，我得先将她带离这个地方。”

        “那你的家人呢？”

        林不缺被他问得一愣，说无奈道：“他们……或许我早就该离开了吧。昨夜闹了这么大的事，我才想明白，原来，陆昀和林继早就合起伙来准备引出长安城内的暗桩们。而我还傻傻的去质问林继为何带太子去了月娘房内。”

        傅慈明拍了拍损友的肩，“林不缺，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其实是以另一种方式保护你。你有良心，还有你并没将自己当做晋国的人。你当初来到晋国是为了给家人找个庇护之所，后来决定与陆昀一起弄影子时，是为了复仇。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的了，你会因为曲风风的身世怜悯她，你会因为南国公主情绪而牵动。当初的少年长出了一颗良心和一颗爱人之心，已然不再适合做晋国影子了。”

        林不缺道：“可我与他们是兄弟啊，兄弟之间哪能计较这么多。”

        “正因为是兄弟，他们才知道你林不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如你书中所写的侠士一般，自由自在，而不是被困在‘次日镇’内，看尽路边石、匾上字、金丝鸟笼雀的镇东人啊。”

        “那你呢？”

        “我不一样，我是一定要留下的。这个傅家医馆在长安城内传承了这么年了，我自小是在这儿长大，我便要将这儿守住。父亲去了边境做无国界之分的医者，那我便要做晋国长安城内最厉害的医者。谁说一定要子承父业的，各有各的活法不是么！”

        这越说傅慈明的眼尾越红，他忙到了一边整理着东西，继续道：“你这个家伙真的是惹人生厌，我帮你东西理一下，好让你快走快走！”

        “要不喝杯送别酒？”

        傅慈明善感，差些要落泪了，听到林不缺这不着调的话语，他当即答道：“喂，你等会儿要驱使车马，若被人抓住，小心被遣送去牢狱之中！下次吧，总有想见时，不是么！”

        林不缺点点头，随后便将南慈音用棉被裹着抱到后院的车马内，再是雀儿，最后是接过傅慈明递来的东西，一共三包。

        一包是南慈音的药，一包是雀儿的药，最后则是一些细软和路上吃的干粮。

        车马在雪地上留下两道痕迹，路过一间间商铺，路过那位曾经是南国公孙将军家独女公孙玲珑的车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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