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之下

那面罩在黑夜中呈现魔幻的色彩，是一个诡异恐怖的魔鬼面具，其下遮掩着雪白的皮肤，看起来充满了禁忌与罪恶。

顾北林颤抖着伸出手，他闭了闭眼，终究还是决定伸手去摘那面具，然而仅在离那面具一毫之差的地方，他的手腕被一只宛如钢筋的铁腕牢牢地遏制住。

黑夜里随即响起面前人略带冷意的声音：“想不到堂堂羽族太子殿下，竟然是如此卑劣小人，打不过在下就想靠如此下流的手段达到目的，殿下想摘下在下的面具，大可以与在下堂堂正正的打一场，又何必这样？”

顾北林竟然就这样任由他抓着手腕，过了许久，他慢慢的说：“你很像我曾经最熟悉的一个人。”

秦情眼底没有波澜：“那他现在在哪里？”

顾北林鼓起勇气，用尽全身力气道：“....死了。”

秦情笑了一声：“所以殿下是把在下认成了您的那位熟人吗？”

顾北林没有说话，黑夜之中，他的表情晦涩又难过。

秦情很轻松道：“殿下的忧虑可以说是完全无用的，若在下就是您的那位故人，在下怎会一点也不记得你？就算在下失忆，那殿下既然如此熟悉您的故人，又为何不能一眼认出来他？而是需要这样反复再三的确认呢？”

秦情轻笑了一声：“在下敬佩太子殿下功法绝妙，如若我们不是敌对的阵营，或许可以考虑成为一对自由的好友，但现在两军开战，你我不但属于敌对阵营，甚至是两方的将领，还请殿下尽快回去。”

“今晚的事情，在下可以体谅殿下思念故人心切，不与追究，若殿下以后还是如此自由的进出我军军营，将我军军法丝毫不放在眼里，在下就只能说一句冒犯了。”

顾北林叹了一口气，他垂头丧气的离开了苗族主将的军营，回去的路变得又长又久，他倒在草地里面，突然想起以前的时光。

秦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表情有些唏嘘，该是多重要的人，才会让这位已经被传为神话的羽族太子殿下如此的失态。

江明在顾北林军帐之外唤了几声，里面却无人作答，他心中一紧，也顾不上尊卑礼法，掀起军帐的帘幕就进入了里面。

军帐里被褥整齐，空无一人。

江明神情焦急：“殿下——殿下——”

他边喊边出门，就要去寻求其他人的帮助，却猛然看见了远处一个摇摇晃晃而来的身影。

那身影狼狈极了，好像日月霜河都打在了他的背脊之上，将笔直的脊梁压得弯曲疲惫。

正是不见了的顾北林。

江明焦急的跑上去：“殿下——”

顾北林挡开了他搀扶的手：“召将军们来，我们明天开战。”

江明被震惊到，不明白昨日还说战局待定的主将怎么今日就要开战，不过战争不是儿戏，顾北林是经历过六年前大战的将军，江明没有理由质疑他的决定。

江明抱手称是，问道：“殿下，您现在可需要沐浴？”

顾北林摇了摇头，他的眼神里面什么都没有，却又充满了一切。

天边初升的日光一如既往，日光照耀着羽族大陆每一个地方，它似乎是公平的，一丝不苟的，没有任何偏爱的，但有些地方，却始终不曾给与一丝一毫的光线，任由它阴暗，任由它腐烂,任由它被世界遗忘。

其他人都不敢来看顾北林，他在军中的威望虽高，很受人敬仰，但士兵们也同样是害怕他的。

黎铄撩开军帐，他磨磨蹭蹭的上前来，这么些年来，他这个外族人，原来与顾北林最不和的人，倒成了现在唯一一个敢接近他，靠近他的人。

黎铄轻声道：“你怎么了？你...又想到秦大侠了吗？”

这个名字从黎铄的嘴里说出，仿佛已经过了许久，顾北林想起以前在凛白域，黎铄与他玩闹，一打不过就叫这个名字，那时候黎铄总是躲到秦钦身后去。

顾北林没有说话，他手上拿着一支笔在一本军册上勾勾画画，黎铄看不懂，他坐下来，也许是提到了秦钦，他的神情也落寞下来：“你别这样...你这样，秦大侠若是见了，心里也会难受的。”

顾北林将一袋蘑菇丢给他：“昨天采的，你拿去煮吧。”

黎铄惊喜的站起来，脸色诧异：“昨天晚上你不在，是去给我采蘑菇了啊？我们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呢...你不知道，他们都很担心你....”

顾北林打断了他的话：“出去吧。”

总是这样，黎铄心道，顾北林总是这样的，即便他现在变得更加稳重和深沉，可他给人的感觉还是那样的刺人。

只有黎铄知道，这个羽人刺人的外表之下永远是温暖热烈的。

或许不只是他，还有曾经跟他们一起的人，他们都知道。

黎铄出门前回头：“顾北林，秦姑娘要来了，她听说你下令要攻打，准备带上她们阁内的弟子一起来当我们的军医。”

“让她别来。”顾北林手中的笔一顿：“我们人都用，让她别来。”

他贸然发动战争，心里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想要干什么，但将苗族之人彻底杀出他们的边疆，本来就是他们这一次出征的任务，他也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顾北林道：“告诉她，好好的和我皇舅完婚，不用操心我们这里的事情。”

说来很奇特，秦风楠跟随顾北林一起回到九重城，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太子殿下带回来的姑娘是与他情投意合的未来太子妃，却没想到她和顾北林只是普通朋友。

更没想到，在日渐的相处之下，这位秦姑娘竟然让多年空置后宫的羽皇陛下动了心。

黎铄道：“你不继承皇位，你皇舅怎么可能完婚？顾北林，他们都在等着我们回去呢。”

顾铭已经为了顾北林空置后位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不娶妻，就是害怕有人借机想要动摇顾北林的储位。

他一直是把这皇位当成从顾安手里借来的，只等顾北林长大就还给她儿子，他从来没有想过要霸占这个位置。

顾铭如果想要这皇位，就和当初的顾涧一样，根本不会让顾北林平安长大。

顾北林沉默，顾铭不想要这位置，他也一样不想要。

但就像黎铄所说，顾铭已经为他付出太多，就算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他也已经别无选择。

他承担了太多太多的期望，他就该长成那样的一个人。

顾北林道：“知道了，你这几日也不要到处走动，我们早日打完，早日..回去。”

黎铄心中一喜：“好，我一般就呆在军营里，基本不出去。”

战局日益紧张，秦情看着羽族最近几日攻打下来的城池，眉头紧皱。

他身旁的那个副将领一直在骂顾北林和羽族，骂他们突然间就像发了疯一样，打个仗打得像是要赶尽杀绝一样令人憎恶。

秦情道：“我们反击。”他指向一处重要的地理位置：“等到他们打到这个位置，我们设下法阵，一举歼灭他们。”

副将连声应和，还顺带骂了顾北林几句，他道：“主将，羽族的旧党那边来了信件，你是否现在就看？”

羽族旧党一直与现在的羽族皇室不和，秦情也没有想到，他们为了报复顾铭和顾北林，竟然不惜代价的要与他们有着血海深仇的苗族狼狈为奸。

秦情对羽族皇室的纠葛没有兴趣，只是本能的第一眼见到那个羽族旧党的首领就觉得不喜欢，他看起来贼眉鼠眼，令人恶心。

相比之下，他那个儿子就生得一表人才多了。

副将知道他不喜欢那个羽族旧党，他道：“主将，来的是他的长子顾长风，你可要见一见？”

秦情点点头：“叫他进来吧。”

夜风过境，明日的土地再次会被鲜血覆盖，月光冷冷的打在这一片土地上，令人窒息。

顾长风没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依旧是他们与苗族以前的合作计划，但秦情觉得，今天晚上的顾长风有些异常。

他随意嘱咐了几句就将他请了出去，秦情躺在床榻之上，总觉得心中隐隐有一些不舒坦的感觉，半响之后，他竟然哇的一声扑倒在床榻边吐了出来。

吐完之后秦情好一阵的愣神，他似乎不明白自己从内心里生出来的那一股恶心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就好像一种和自己以前最厌恶的人混在了一起的自我厌恶的感觉。

秦情摇了摇头，他摘下脸上的面具，那恐怖的面具在月光之下泛起诡异的色彩，看起来令人胆寒。

秦情的脸上一条长长的疤痕长在他的脸上，从眼角一直远远的延长到耳朵后面去，疤痕已经有好几年的光景了，外表不再坑坑洼洼，而是变得光滑又贴脸。

即便有这一条长长的难看疤痕，却依旧无法阻挡主人的俊逸，这张堪称鬼斧神工的脸依旧剑眉星目，如果顾北林在场，他一定会当场就认出，这就是他这些年魂牵梦绕的小叔。

秦情抚摸过那一条疤痕，他不知道脑海里面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重新戴上了面具。

他从来不取下面具的。

微风吹拂在军营之外，一声轻响在军营外响起，随即是翅膀煽动的身影，一个刚刚就本应该离开的矫健身影，张开翅膀飞向了夜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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