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夏油杰的回忆录

东京时间下午五点半，小学刚刚放学。今年5岁的夏油杰自动背起书包远离吵闹的同班同学，从校门口抄小道准备回家。

        父母工作繁忙，向来没有余裕照顾幼子，于是每天回家后只能面对黑漆漆的空屋子的夏油杰被迫从小就养成了独立的习惯。

        椿树的影子从上方落下，树叶在风中“沙啦沙啦”作响。夏油杰用鞋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石子，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浮游其上的黑色小球。

        嗯……这次是什么呢？

        他一口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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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双亲都是普通人，但夏油杰天赋异禀，自幼便能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咒灵。

        第一次袚除咒灵时他年仅3岁——那是一个人们对噪音的恐惧产生的咒灵，危害不大但长得很丑，精神污染性极强。年幼的夏油杰忍着头疼，把那团丑不拉几的咒灵握在手中，看着它像漩涡一样慢慢地收缩，最终变成了一个黑球停留在他的手心里，一动不动，一副颇为乖巧的样子。

        鬼使神差地，他缓缓地张开嘴巴，像是被自己身体的本能驱使着一样一口吞了下去。

        好恶心，好难吃。

        第一次被抹布的味道恶心到的夏油杰捂着胃跪在路边，粗糙的石子磨破了他膝盖上的皮肤。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等到他的父母急急忙忙赶到时，只看见自己的儿子脸色苍白地指着空气大哭“丑八怪离我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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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岁的夏油杰已经有了超出常人的早熟。他已经不再抗拒咒灵的味道，但与其说是习惯，不如说是明白了自己不得不忍耐。

        他吞下了那个偶然遇见，偶然降服的咒灵。

        年幼的他并不懂得如何“咒灵”的概念，只知道自己能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并且吃下这些东西能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发生。

        是夜。

        夏油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他人的梦里。

        原来如此……这个咒灵的作用是入梦吗？

        他四处张望，好奇地四下打量着这个奇异的梦境：满月，芦苇，山泉，古宅，怪诞而静谧的场景，他奇异地感觉自己心情现在正不错，于是把视线最终锁定了那个赤脚坐在山泉旁边戏水的小女孩。

        “您好。”小女孩放下手中正在把玩的芦苇，抬头看向来人，“您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他谨慎地没有靠近。

        小女孩不解地歪了歪头，主动小跑了过来，对他伸出了白白嫩嫩的手：“你好，我是█▂▄▆。”

        他思索片刻，回握住了她的手：“你好，我是█▆▄。”

        名字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消音了。

        但小女孩似乎没有察觉到，只是兴奋地指着他背后的咒灵：“呐呐，你也是咒术师吗？”

        她也能看见？

        夏油杰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乖乖地在女孩的身边坐下，听她为他讲解什么是“咒灵”，什么是“咒术师”。

        很快便到了清晨。鸟雀在枝头鸣啼的第十三声，夏油杰从睡梦中醒来。

        他惊异地发现，自己能够完完整整地记住梦中发生的所有事情，只是那个小女孩的脸和名字像是被自动打了码一样模糊不清。

        抱着愉快的心情度过了一整天。为了早点再看见她，他飞快地在学校就写完了作业，一回到家就上床睡觉了。

        他又来到了那个梦。

        这次梦的场景是一片浓雾弥漫的森林，小女孩转身看见他，眼睛忽地一亮，欢天喜地地向他跑过来。

        “你又来陪我玩了吗？谢谢你！”

        他指了指周围的环境：“这里是哪里？”

        “是我家的后花园哦。”

        后花园？这么大的一片森林？

        夏油杰哑口无言，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她可能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孩子。

        说来也是，从她的举止，衣着，行为看来，她的家族应该能和她自己昨天说的“御三家”相似吧。

        年幼的夏油杰突然产生了一丝退意：因为性格高傲，又能看见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他从小就没有真正的朋友。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能看见他所看见的世界的人，他其实珍惜这份相遇。但小女孩的行为举止和他像是两个世界的人，让他感到隐约的陌生。

        他刚想转身离开，去往另一个人的梦境再也不回来，就被小女孩扯住了衣角。

        她嘟起嘴巴，仰视着看向：“你要走了吗？”

        女孩有着青金石色的眼睛，脸色苍白得像无机质的上等瓷器，墨色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她的眼神闪烁，抓住他衣角的小手微微颤抖，语气中带着一丝明显的恳求。

        她和自己一样孤独。

        夏油杰突然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他转身面对回来她：“如果我不走的话，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他只是想要一个玩伴。

        她也是。

        她用力点了点头，伸出了小拇指：“我会永远陪着你的！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他看着她，叹了口气，笑着伸出了手和她拉钩:“吞针太疼了，这样吧，说谎的人要给一千个拥抱。”

        小女孩的表情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

        最终夏油杰还是留了下来，成为了她梦中的常客——也是唯一的客人。

        在不刻意去注意的情况下，时间总是过得很快。8岁的一天晚上，他照常早早地上床，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女孩的梦中。

        这次的场景是一个绿化很好的公园，阳光明媚，他却发现女孩的情绪低落，像一只被雨淋湿的燕子一样耷拉在公园里的木椅上。

        他主动坐在她的旁边，轻声询问：“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呜……我今天遇见了一个很讨厌的人。”

        她露出一副苦瓜脸：“他叫▆▄█，老是故意欺负我，拽我辫子，还抢我果汁喝。”

        他想不出来怎么安慰，只能给她出了个损招：“这样，你下次把你的果汁里面换成苦瓜汁再故意让他抢怎么样？”

        女孩的眼睛兀地一亮，脸上苦恼的表情消失得干干净净，转过身一把抱住他：“对喔！谢谢！你真是天才！”

        他感受着怀中人温热的身躯，悄悄地藏起了发红的耳尖。

        久而久之，夏油杰知道了女孩最喜欢的饮品，知道了女孩最喜欢的食物，知道了女孩最喜欢的书籍。他尽力记住了他们相处中的点点滴滴，因为不想遗忘甚至将每天的内容都写进了日记里，但和女孩的身份沾边的任何信息仍是一片乱码，让他毫无头绪。

        又过去了很久，夏油杰已经长到了十岁。一天晚上，他看着正在追逐蝴蝶的女孩，突然出声询问。

        “两个月之后东京会有一场全国举办的烟火大会，你会来吗？”

        他本就早熟，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不再满足于只能和她在梦中时不时地见一面。他想在现实中见到她，想和她一起在现实中重新去一遍梦中的那些地方，想和她一起祓除咒灵，想光明正大地向别人介绍她是自己的青梅竹马。

        女孩愣了愣，随即心神领会地对他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当然，我会去的，我答应你。”

        这之后的两个月，他一直在为那场烟火大会作准备。他摸透了举办场地的每一条路线，核对了她平时爱吃的食物，找准了最适合欣赏烟花的山顶。

        烟火大会当天，他放出了所有能够放出的咒灵跟在自己身边，确保她一眼就能找到他。

        他站在山顶，面前就是炸裂的烟花。他闻得到烟花熄灭落下的灼烧的气息，听得到烟花在天上炸裂开的声音，天上的烟花不断地落下，成了任人踩踏的泥。

        他其实很讨厌这种人多的场景。汗水的味道，各种食物的味道，香烟的味道，各种各样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令人反胃，更别说随处可见的长相扭曲咒灵。

        但他还是坚持着等了下去。

        他想见到她。

        结果，直到最后也是最大的烟花在空中炸裂，直到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慢慢离开，直到连烟火大会上的小摊小贩都收摊关门，直到整场烟火大会结束——他也没能等到她。

        她没有来。

        骗子。

        明明答应了自己会来的。

        夏油杰看着第二天日出的光芒，面无表情地收起了周围的咒灵，在晨雾中转身离开。

        他试图在心里为她寻找借口：说不定是她找错了地方呢呢？说不定是她家里有急事呢？说不定是她家里人不让她出门呢？

        但这一丝侥幸心理在他发现自己找不到她的梦之后彻底破碎了。

        每个人的梦都有一扇门。他的咒灵能够给他提供找到门的途径，但只有梦的主人有门的钥匙。第一天他能进入女孩的梦是因为她的门本就没有上锁，然而他现在连她的门都找不到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如果是不想去的话，不去就好了吗？如果是不喜欢自己的话，告诉自己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要像这样了无踪迹地突然消失？

        她没有做到。

        骗子。

        明明说好了要永远陪着自己的。

        人类只要21天就能养成一个新的习惯。她陪伴了自己整整四年，一千四百六十天，却突然一点痕迹不留就干干净净地人间蒸发了。

        要不是咒灵确实有着使用痕迹，夏油杰几乎要以为她只是自己孤独童年的一个幻想，是徘徊于梦境中的一个剪影。他心心念念：她像是涨潮时被裹挟到岸边的美丽贝壳，他却独自被像潮水涌来的寂寞逼得几乎发疯。

        夏油杰别无选择，只能压抑着这份思念慢慢长大，在长大的过程中，他发现自己再也没有遇到过其他“咒术师”。他渐渐地学会了用微笑的假面来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用平易近人的话语来掩盖自己内心的孤独。

        这份孤独直到他升上高中，选择加入了东京的咒术高专。

        他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在这里遇到她。

        幸运的是，他在这里遇到了值得尊敬的老师和可以信赖的同伴。

        不幸的是，他没有在这里遇见她。

        突然有一天，转校生琴岛真理来到了高专。

        是她吗？

        他不敢肯定，也不想乱猜。

        女孩留给他的只有一些零碎的信息，外表更是一团迷雾。别说是姓名了，连她的术式之类他都一概不知。

        但是，太像了，她们实在是太像了。

        他在对话中不断试探，这份猜疑在她店了那份和他一模一样的流水素面后达到了顶端。但夏油杰不敢赌，多年的思念好不容易被他压抑到现在，万一猜错了人，他怕自己会再一次因为寂寞发疯。

        然而她却自己说出了答案。

        “……杰，那天的烟花大会我没能去，对不起。”

        “你一直想找的那个人，就是我。”

        没错，就是她。

        自己心里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吗？

        日出的金光从她身后的窗户洒进室内。她就那么坐在清晨阳光下的栏杆上，像是只自由的鸟，像是捧无形的风。

        明明耳边悟的抗议声无比吵闹，夏油杰却荒诞地感觉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起身，紧紧地攥住了琴岛真理的手。

        “找到你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他说。

        “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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