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安魂

武学讲究的是形神兼备。

        十八般兵器无论哪一种，想精通此道，就不能单照着书学。

        而需要“精领意会”，更得有内力心法加持。

        否则招式练千万遍，再怎么烂熟于心，没了灵性都是死的。

        但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即便吟欢内力被封，从姚自在那偷学的心法《荣枯》也派不上用场，但好歹意识清醒，比那些脑子一团浆糊的人强多了。

        “可惜了我这些个好东西，一根就得十两银子，居然用在一群喽啰身上，没能扎个大人物。”

        长袖翻舞翩跹，吟欢仗着东西是城主送的不用心疼钱，一口气丢出几十发暗器，间隔几丈远就射中了全部失控的人。

        她笑道：“呆子，奉劝你快点去吧，拖得越久，被摄心咒影响到的人就越多。论起堂堂正正的比武，我自然不如你。可是论耍阴招，只怕谁也不及我呢。我死不了的。”

        一波人倒下，陆陆续续还有更多的人过来。

        百兵山庄贵为四侠之一，地位仅次于云隐观，是江湖上售卖的几乎所有兵器的原产地，不仅收的弟子多，就连丫鬟和杂役也多。

        山庄内大部分的人内功底子都不强，扛不过摄心咒。

        少数的高手又刚经历过相思小筑的火灾，或死或伤，体力不支，恐怕也难捱。

        再这么下去，整个百兵山庄都要遭难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当下十万火急，刻不容缓，律痴行应该立即去“见义勇为”。

        不料他竟丝毫没有转念的架势，目光还一直停在吟欢身上，“我留下，陪你。”

        利剑挑刺而来，律痴行突然伸出长臂，揽住吟欢的腰身，足尖轻点剑面，借力一跃而起。

        吟欢本能地环住了他的脖颈，凌空而上的一瞬间，两人紧紧贴在一处。

        他身体的温度透过薄衫传来，吟欢玩味一笑，心说性子再冷的男人，身子都是烫的。

        若律痴行不是未经人事的童子，她肯定要想方设法地把人拐到床上去，好好享受一番。

        可惜了，两人若都是初次，肯定会吃足苦头。

        她绝对不要一个毫无经验的男人来折磨自己。

        稳稳当当地落在房顶上，律痴行立即松开了吟欢，反手握住霜寒，手腕灵活地转动。

        剑影在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色彩，掠过他的眼眸。

        只听见“铛”的一声，霜寒挡住了敌人袭向吟欢的镰刃，金属交接摩擦产生了几粒火星。

        “百兵山庄真无愧于‘百兵’之名：飞镰、双刺、短枪、软剑……”

        吟欢打量下方那些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器的弟子，葱白的食指随意地一个个点过。

        “几乎每个弟子的兵器都不相同，功夫的路数也是五花八门。虽然内功心法不够高深，但凭这集百家之长的习武风格，也难怪百兵山庄能在江湖上屹立不倒。”

        瞥一眼身旁的少年，吟欢伸手指了一下他腰间的荷包，笑道：“要有你的贴身物件在这里，就是由它代替你陪着我了。呆子，把它给了我，你快去吧。”

        “此物于你无益，于我却胜过性命。”

        律痴行望着箫声传来的方向，往她怀里塞了一把剑，“以如今的情势，霜寒比荷包更有用。”

        吟欢忍不住讶然：“兵刃给了我，那你怎么办？”

        “即便没有霜寒，我也一样能拿下罪魁祸首。”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仿佛没有任何事足以让他失魂落魄，更不值得他为之动容。

        少年转身施展轻功离去，犹如一只振翅的鹤。

        远远眺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吟欢情不自禁收紧了双臂，抱紧怀中的霜寒。

        寒气透过剑鞘，一丝丝沁出来，和它的主人一样，从头到脚都是干干净净的白。

        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气，却总让人莫名感到暖。

        吟欢定了心神，往下一看，发现周围的弟子和杂役都中了饮冰针，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看样子，只要不出什么意外，这里应该还算安全。”

        吟欢拂袖坐了下来，借飞起的屋檐遮挡自己的身形，顺便把烟丝掐熄了，以免弄出火光，引来那些失控的人围攻。

        终于偷得片刻闲暇，她仔细地捋了捋最近发生的事。

        “云隐观，百兵山庄，清音谷，‘四侠’出现了三个，还有曲家，这些可全都是正道武林的顶梁柱，也是群英会的精锐。看来城主想让他们起内讧，再趁虚而入，由不死城取代群英会在江湖上的地位。”

        一切的一切，都起源于曲家的惊鸿。

        “那不就是把普普通通的刀嘛，顶多材料难得了些，做工精致了些。”

        吟欢狐疑地心道：“我都把惊鸿来回检查了几十遍，根本看不出什么‘长生’的秘诀。没有机关，也没有刻字，更没有特殊之处。它到底凭什么吸引那么多人哄抢？就连一向超脱于世外的天玑子，居然也派呆子去夺刀。”

        惊鸿刀……真能长生吗？

        突然，鬼哭狼嚎的呼救声打断了吟欢的思路。

        她定睛看去，正见岳明峦慌慌张张地向这边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不少“妖魔鬼怪”。

        岳明峦一边跑跑跌跌，一边大喊：“真人，律真人，求你快去救救我爹吧！”

        在自己家里都能被追杀得这么狼狈，他真可谓是个活神仙——

        走到哪衰到哪的扫把星。

        “反正救人也落不着好，我又不是律痴行那呆子，才不要多管闲事呢。”

        吟欢的喉间流泻出一道冷哼，转过身去不想看，可还是能听到岳明峦近乎绝望的求救。

        再回头一瞧，他全身已经成了血染的风采，手臂上还插着一把匕首，血珠顺着刃往下淌了一路。

        从主人家住的东内庄，赶到客居的西外庄，哪怕用上轻功也得花一炷香的时间，他却单凭两条腿硬生生跑过来，一路不知要遇到多少危险。

        “难为他一片孝心。”

        吟欢轻叹了一声，“都这样了，还只想着他爹呢。”

        她从小没爹疼没娘爱，虽然共情不了人家的父慈子孝，但还是挺羡慕的。

        实在狠不下心来，吟欢便朗声道：“趴下！”

        闻言，岳明峦瞬间眉飞色舞了起来，就地往前一扑，饮冰针便射中了他身后的几个弟子。

        一摸暗器匣，发现城主送的饮冰针已经用完了，吟欢忍不住懊恼：“不该这么浪费的。”

        幸而漏网之鱼只剩下了两个，都是娇娇弱弱的小丫鬟，和她的身量差别不大，好对付。

        吟欢翩翩落地，正落在两人的中间，皓腕轻扭，抬手起掌过如流云，裙摆夋擦地面，携起落红的花瓣。

        眨眼间，两人惨然落败。

        “这是……‘流云手’！”

        岳明峦大为吃惊，愕然道：“曲家的独门绝技，一向只有能够继承家主的人才能习得，雪姑娘你怎么会使流云手？”

        吟欢不以为意地哂笑，巧妙地避重就轻。

        “岳公子眼神倒明亮，若能把这辨认招数的功夫用在练武上，老庄主也能少为你操些心了。”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落在岳明峦的耳中却有如重击。

        岳明峦尴尬地挠了挠头，后知后觉手臂被匕首扎了个透心凉，疼得止不住吸气。

        “对了，律真人……律真人在哪？”

        “等你来求救的时候他再走，百兵山庄恐怕就完了。”

        吟欢皮笑肉不笑，哂道：“你们自家出了事，反倒要人家罔顾伤势，为你们奔走相救。好一个名门大派的待客之道，真让人长足了见识。”

        饶是岳明峦的脸皮再厚，听了这话也不禁赧然。

        “是……鄙庄对不住各位。”

        “跟我说对不住做什么，你去跟他说去。”

        吟欢不冷不热地怼他：“吹奏摄心咒的箫声已经消失，大约律痴行拿下了罪魁祸首。”

        又看了一眼岳明峦的臂伤，蹙眉道：“还不快去治你的伤。”

        岳明峦讷讷地点头，看她的时候表情有些奇怪。

        漂亮的姑娘脾气坏点无伤大雅，一般谁都惯着，但他多少还是纳闷：

        这丫头怎么喜怒无常的？一会帮他怼律痴行，一会又替律痴行骂他。

        吟欢自己也觉得奇怪——

        就算律痴行奋不顾身地救人，关她什么事？

        她干嘛要冲岳明峦发脾气，为一个臭牛鼻子鸣不平？

        吟欢越想越恼火：恼岳明峦，恼律痴行，更恼自己。

        区区一个任务目标而已，没必要太上心。

        等岳明峦简单包扎好了伤口，吟欢抬腿就出了客房。

        可谁知外面来了更多的失控弟子，乌泱泱的一大片。

        “怎么会这样？”岳明峦的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哆哆嗦嗦道：“人不是已经抓到了吗？”

        吟欢道：“摄心咒犹如给人‘下毒’，停止吹奏只能防止情势恶化，可想要让这些失控的人恢复正常，就必须给出‘解药’——安魂咒。”

        可是，吹摄心咒的人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把百兵山庄闹个天翻地覆，怎么肯老老实实地吹安魂咒？

        “看来此处定是回天乏术了，我还是先走为上。拿着霜寒剑回不死城，也好跟城主有个交代。”

        吟欢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刚想好了主意，就听见空灵悠远的琴声。

        那琴声从不远处传来，曲调轻柔而舒缓，如清泉簌簌流过，令人不由自主地静下心来。

        所有失控之人闻听到琴声，眼底逐渐恢复了光彩，神智也慢慢清醒，放下了手中的兵刃。

        岳明峦喜极而泣。

        “咱们有救了！”

        唯独吟欢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强撑着保持神色不变，唇瓣却不由自主地发白。

        “这琴声是……‘净魄’。”

        山庄门口的巨剑上坐着一个人。

        男子怀抱古琴，眉若罥烟，眸似柳叶，翩飞的红衣上绣着密织的金线，拨弄琴弦的右手还戴着白玉义甲，在月光下散发出冰冷的光芒。

        隔着遥远的距离和经年的岁月，吟欢凝视着他的一切。

        曲珏还是来了。

        他果然亲自追到百兵山庄，来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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