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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那两名弟子虽然不解,但仍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但见卿廷殷发力,暴喝了一声“起!”,那根藤蔓被他揪起,顺着他手的路途在半空中划了道弧度,那边连着个散发恶臭的庞然大物。

        有弟子带着惧意的惊呼声响起——

        那庞然大物破水而出,带着湿漉漉的水珠,还有刺鼻的腐烂尸臭味,因卿廷殷的大力给停顿在了半空中。

        沈江言惊愕地看着他。

        夏思鱼则是看着雷捷,那个曾对她呵护备至的长辈,此刻双目圆瞪,五官扭曲痛苦,已经变成了具浮肿的死尸,被藤蔓狠狠地勒住了脖子。

        这一幕在她眼里是漫长的,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雷捷又黑又紫的皮肤,捏作爪状形的双手指,他一脸狰狞而又扭曲的五官……

        卿廷殷对那两名弟子喝道:“趁现在!”

        寒光凌冽,两名弟子眼疾手快,一串白光射出笼罩了他,霜雪结成冰花又生成冰面,只在顷刻间便将尸体表面全部笼罩。

        夏思鱼这才冲过去,跪倒在那块冰尸身边,悲痛万分涕泗横流道:“雷叔,雷叔……”

        她哭得悲戚且声嘶力竭,在场之人无不沉重万分,卿廷殷下意识地扫了沈江言一眼,只他一人目光空洞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能去安慰那姑娘。

        沈江言抬头,与卿廷殷对视,前身来与他附耳交谈道:“凭那气味和颜色,雷捷似是被人下毒再投井,起码是死了有三四日左右,许就是他从万刃山回来的那天。”

        卿廷卿点头,递给贾尔苯一个眼神,她便机灵地懂了,招呼着其余的弟子四下散去了。

        卿廷殷道:“你妹妹可有跟你说当日万刃山的情况?”

        沈江言道:“知道,那个余叔死了,仙盟死了四人,何似玉失血重伤,薛惊云被多冤上三条人命,她用万刃山的传音鸦都跟我说了。”

        卿廷殷点头,略微沉思又道:“我回来这么些日子在想,万刃山当日定有一个人,他是我们不曾注意到的,但却又在此次变故中扮演的人,且一直潜伏在我们身边的重要角色。”

        他分析完毕,目光不由得落在雷捷上,企图透过那层冰面看出什么来。

        沈江言张了张嘴,为别人操心操肺的样子,终于还是没忍住劝道:“够了够了,你那小媳妇的事先放一放,自己家里的事还没抖落清楚呢,先把雷捷的死因给交代清楚了。”

        沈江言撩了撩袖子,在腰带上取下一小步袋,说着便要拿出自己的银针们。他是木灵根,且又有医术傍身,验尸这方面他虽然说不上权威,但是也确实更有话语权。

        卿廷殷皱眉看他,心说他这两面三刀的,分明就是想在夏思鱼面前刷存在,还好意思说自己心不在焉。他问道:“你们谁先发现尸体的?”

        沈江言打开布袋,数落着自己的银针,一根攃试着珍视至极。他答道:“夏思鱼先发现的。我们一同前来,先闻到了尸臭,在屋里没瞧见雷捷他人,最后才想到只这一口井没找,果然就被人抛尸在里面。”

        他伸脚,去探了探井口边的圆木板,那木板咣当地倒在了地上,“我们来的时候这板子扣在井上,第一时间也没想到味道来自这里。”

        夏思鱼突然发话,蜷缩在那块冰尸边,泣不成声对卿沈两人道:“二位掌教,帮帮我,我要去颂天门报榜!我要找出杀害雷叔的凶手!我要让那幕后黑手在我叔面前磕头谢罪!”

        “荒唐!不能报榜,此事必须私了!”

        贾尔苯打断她,涉及到两派之争,她倒是清醒又敏锐,指出利弊与夏思鱼说道:“雷捷乃是客卿,死在这里那就是我汀忧山的过失,他颂天门再怎么公道也是为己谋利,颂天榜单一上天下皆知,传出去岂不是让人质疑汀忧山安危,皆时谁还胆敢来拜访我们求学问道?”

        夏思鱼一听急了,带着哭腔哀声道:“可是,贾姑姑,他是雷叔啊……你知道我爹的,他一向对我不闻不问的,要不是雷叔照顾我,我可能根本长不大……”

        她眼睛都肿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许是悲伤到了至极,说话也开始糊里糊涂地。

        这边的沈江言也一直静不下心来。

        卿廷殷跟他搭话,见他眼神飘忽不定,捏了不下三次眉心,终于忍无可忍不耐道:“你要是放心不下,就去抱着她好好安慰一番,少在我这儿装模作样当伪仵作。”

        “不,我要说。”

        孰轻孰重,沈江言自有决断,他打断了卿廷殷,去靠近了雷捷的尸身,没跟夏思鱼站在一起,他将银针袋放在冰上,指着雷捷的五官道:“你看他的神色,是震惊惊慌、难以置信,这说明凶手是熟人所为,且是雷捷他所信赖的、意想不到的一个人。”

        语出惊人,有些令人背脊发凉,夏思鱼跟贾尔苯的注意力这便被吸引了过来。

        卿廷殷见他正经,也便一起分析道:“我有幸看过雷捷的卷宗,他来汀忧山之前经历丰富,根本无从查起。来了后也广为交友,除了跟小夏姑娘交好以外,还多得是他喝酒吃肉的朋友。”

        夏思鱼好奇问道:“卿掌教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卿廷殷得意一笑道:“汀忧山三景不是吹,藏典阁的书我几乎都看过。”

        千百年来没什么乐子,他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没有个贯通古今出口成章,也有个见多识广学以致用。

        “好罢,沈某甘拜下风。”沈江言蹲下身来,他瞟了一眼夏思鱼又收回目光,去勘探雷捷那作爪状的手,见他指甲处竟还有青苔碎屑。

        卿廷殷惑道:“他这手,莫非是被投井时还未死,想攀附着井边上来——那怎么还是死了?”

        他取了小刀和银针来,用小刀小心地削开冰面,露出些许雷捷的指尖来,将银针戳进去再取出来。

        银针取出,针端发黑。

        “被下了毒。”沈江言地将之收了起来道:“待我将它带回去验验便知。”

        贾尔苯赞同,她听懂了大意,当机立断总结道:“好,我这便去命人封了雷捷住所,排查这几天内出入此地的人,这件事我来全权负责,验尸的事情就交由沈掌教了如何?”

        沈江言自是答应。

        卿廷殷信他,也便没再多问,他在想这冰尸如何解决,夏思鱼却率先护着雷捷说:“不不,三位掌教,雷叔的尸体你们不能动,他说过他不喜欢像被牲畜一样被摆弄,即便他死了你们不能这么对待他的尸体……”

        “夏思鱼!”沈江言厉喝了声她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第一眼见到雷捷尸身的人是你!你难道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弊么?”

        一针见血,卿廷殷眼神一凉,霍地将视线扫向夏思余,而后又转去打量沈江言的神色,他一句话便使了个剑走偏锋的激将法。

        第一目击者为第一嫌疑人,按理说夏思鱼是该被盘问的。

        沈江言叹了口气,责备地盯了她一眼,又费心地向卿廷殷解释道:“掀开井盖的人是思鱼,但却是我发现的异味,而后我去百草阁叫了人手,而她去颜宝斋找了你,这才有了你进来所见的那一幕。”

        他还是记挂着夏思鱼,只一句话便将她和自己撇开了,他们也就不存在加害雷捷的时间,毕竟百草阁来的弟子都是目击证人。

        卿廷殷揉揉眉心,他一时半会儿理不清思绪,心里还挂念着薛惊云那厮,生怕他不告而别再跑路了,当下就想由着这烂摊子他们自个儿解决。

        春来客栈。是距汀忧山脚下最近的一所客栈,坐落在直通山门的黄土大道旁,它正巧也是汀忧山和颂天门所在雨花城的分界线。

        店里的小二倚在柜台上,跟掌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他二人都嗑着柜上的瓜子,盯着那正堂内孤身而立的男子,谈论的话题似是与他有关。

        掌柜的吝啬,最见不得这等客人,当下便打发着店小二道:“都坐这么久了,既不打尖也不住店的,咱们是不是该收茶水钱了?”

        店小二捻瓜子的手一顿,颇有些为难地笑笑道:“掌柜的,那客人穿着汀忧山的校服呢,而且他说了他在等人。”

        “汀忧山又怎么了,等人又怎么了,不都还是得付钱嘛?”掌柜的推搡着店小二,“去去去把钱给我要回来。”

        可店小二却还是犹疑不决道:“不是,这人,他方才就跟我说了,他就是因为没钱才等人的。掌柜的咱要不再等等吧,反正他人也没跑对吧,我若是再去要岂不是不厚道。”

        他们讨论得火热,殊不知薛惊云耳聪目明,又怎么会不知道掌柜的意思,他当即尴尬地别过头去捂住了眉眼。

        他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也是奇怪从始至终,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听卿廷殷的话?

        知道万刃山有难,他还是跟着他来了汀忧山?明明他只是撞见了卿华,为什么要承认自己的想法?明明自己没有钱,为什么还要来客栈等卿廷殷?

        他明明有别的选择,但是他却从一开始,就不由自主得被卿廷殷牵着走,自己所遭受的一切都是那么意外,反观他卿廷殷却什么都波澜不惊,好像个运筹帷幄未雨绸缪的军师。

        ——难道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薛惊云越想越气,一巴掌拍上了桌子,吓得掌柜小二身躯一抖,他目光凶厉地看向他们,装出副大款样儿似地喝道:“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给我拿上来!”

        同时霍地一声,他召出拢月枪垛进了地皮,那青石板做的砖竟被震裂贯穿,简单的动作流露出不简单的功力来。

        拢月枪一亮,掌柜和小二一惊,心下似是知晓了他的身份。他们点了点头,颤颤巍巍地转身取了酒,竟抱了个好大的坛子上来,闷声一响放在了薛惊云的脚边。

        “客官,不急不急,您慢用您慢用。”

        好巧不巧,凭那气味,可知是桃花酒。

        薛惊云眼眶微热,挑开了酒塞,又唤小二端了两个碗来,慢条斯理地开始舀着酒,自己先品味着热热身子。

        俗话说酒能壮胆,他承认自己贼心不死,再回忆长明宫当日意犹未尽,又想着借酒撒一把疯,觉得此时此刻正是再续前缘的好时机。

        可问题就是……卿廷殷什么时候才来?

        客栈外,黄泥路上,人丁稀少,夕阳晦暗,正是日头最后的灼热,客栈内也难掩的燥热烦闷。

        薛惊云已有些撑了,他饮下最后一口酒,有些耐不住发晕,也自知酒量不好,趴下了桌子发着呆。

        不知多久,他耐不住困乏,阖上了眼沉沉地睡下了。

        柜台边上掌柜一看,眉眼弯弯用捂了嘴巴,低声对那店小二嘀咕道:“没看错,真是那薛惊云啊?”

        店小二点头,按耐不住激动,指了指那银枪道:“绝对没错,拢月在宝器榜排名正五,乃是三百年前千允殿的拍品,且还是碎金斋龚大师的遗作呢,它的传说当年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修真界造枪大师龚逸,三百年前制出拢月枪后,突发奇症于碎金斋暴毙而亡,只留下他和这柄枪神秘的传说。而后津黎城千允拍卖殿将之拍出,一男子以三千万钱价格拍下,过了好些年才流露拢月在薛惊云手上的消息。

        “悬赏榜一,又有宝器榜五,且还是天字榜十,这下简直赚大发了啊。”掌教的搓了搓手,笑得合不拢嘴,当机立断吩咐店小二道:“去,备马!先走颂天门,再去津黎城,我要好好地捞他一笔!”

        “好嘞,这就去。”店小二也有此意。

        于是夜半月下,天幕星光璀璨,春来客栈前一马车驻立,有两人身裹黑衣正扛着一麻袋上车,单单是看身形便知道他是薛惊云。

        碰巧卿廷殷缓步而来,身后还跟着个夏思鱼,前者才陪着薛惊云历经生死,他自是一眼便看了出来,他的人头又被给有心人惦记上了。

        那二人手忙脚乱,不留神把拢月枪一现,枪身雪白透亮寒光一闪,在这夜幕里显得分外扎眼。

        夏思鱼也瞧明白了,她脸色难看地拽拉着卿廷殷的衣角,压低了嗓门对他道:“卿前辈,那是薛前辈啊,您不去救他吗?”

        卿廷殷摇了摇头,又缓步走了过去,他一脸淡色地说道:“救什么救,如此大好机会,咱们何不去跟他们同流合污?”

        说罢他还真跟那两人恰谈去了。

        夏思鱼瞳孔地震,对卿廷殷再次刮目相看,她眼神里带着惧意,心说难道这就是他对薛惊云特殊对待的真正目的吗?

        好个情深意重,分明是有利可图。

        而他生前所在碎金斋,隶属于津黎城城主尹千尘,按规定每百年造一门仙家宝器,再送到城内千允拍卖殿里去售卖。也正是因为是他制的法器,才使得千允拍卖殿红火壮大,津黎城,这是修真界百年一遭的商贾大事,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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