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初见端倪

虽说夏芒答应了晏北宸要去看他，可夏芒独自一人清修惯了，突然多出个要牵挂的人显然不太可能，一个多月过去后将这事忘得干干净净。

        夏芒仍然像以前一样修习打坐，精修剑法，除此之外去藏书阁的次数也逐渐增多。红绳的事他始终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最近这绳子不知道抽什么风，总是在他打坐或者休息时乱动，偶尔还想逃跑，带着夏芒的手都跟着移动。

        夏芒将不住颤动的红绳解下来放在石桌上，发现它移动的方向是青崖峰——晏北宸所在的地方。

        唔，他是不是答应晏北宸要去看他来着？

        懒散惯了的夏芒终于想起被自己带上山后就放任不管的晏北宸，为了弥补心中那丁点歉意，跑下山买了一包荷花酥带给他，优哉游哉去了青崖峰。

        早上应该是弟子们集中修习早课的时候，夏芒御剑在青崖峰集英台转了几圈，把负责看顾的一个内门弟子吓得不轻，打坐的姿势都僵硬了三分。

        但他没找到晏北宸。

        臭小子不好好上早课偷懒？

        夏芒又去了弟子屋舍，整整几十座竹舍一模一样，顿时有点懵。他不知道晏北宸具体在哪一个屋，总不能挨个找过去！

        他在屋舍上方转了一圈，第一次发现昆山派还真不是他想象中的花架子，弟子三千也是实打实的，以至于弟子屋舍建了一大片。他正愁应该怎么找到晏北宸，屋舍后面的竹林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异动。

        夏芒耳目好，立刻辨认出是有人在打架，于是跟了过去。

        就像内门弟子中首席和亲传弟子永远高人一等一样，外门弟子也分等级，也要看人下菜。

        有些弟子是富贵人家送儿子来避难、长见识的，束脩自然多得不像话，偶尔学堂的管事都要对他们礼让三分；有些弟子是凭真本事被选上来，术法一骑绝尘，被大多数弟子自发崇拜簇拥；而更多的，是长老、内门弟子外出时救回来的，没根基没背景，只能做个洒扫的杂使，就比如晏北宸。

        红绳一直在不安地躁动，夏芒被搅得思绪杂乱，催动脚下万象剑如离弦的箭直冲竹林。

        “呸！你个野鸡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一个五大三粗的青年手中拿着几块下品灵石抛来抛去，对面是被三个人压制住跪倒在地的晏北宸，小兽一般眼眸精光。

        “连修习剑术都要靠着灵石，就你这种先天废物还想通过考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青年半跪下抓住晏北宸的头发逼迫他抬头，拿灵石拍了两下晏北宸的脸，嘿嘿笑了两声：“哟，还真长得不错。”

        “你们知道吗？”青年对着另外三人眨了眨眼，“这小子就是夏芒带回来的那个叫花子，对着夏芒一口一个‘神仙哥哥’，叫得可亲了！听说我们的夏芒师兄宝贝得很，带他去过彩石峰，细皮嫩肉的，指不定做过什么风流好事！”

        说罢几人都嗤嗤地笑出声，带着一股不言自明的下流意味。

        晏北宸听到夏芒名字的那刻剧烈挣扎着站起身，抬腿便去踹青年的下三路，吓得没有任何防备的青年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背后一人见状猛地揣向晏北宸后背和膝弯，晏北宸闷哼一声再次跪倒，膝盖磕出了血。

        他唇角紧绷，死死盯着青年肥胖的身躯。

        “臭叫花子给脸不要！”

        青年当着小弟的面出了丑，这下恼羞成怒。他把从晏北宸身上搜出来的灵石纷纷砸碎，拿过一片碎石往晏北宸脸上划了一道。

        碎石划开皮肉，鲜血汩汩流出。

        晏北宸疼得细细颤动，额上一层冷汗，却盯着青年一声没吭，脚尖缓缓移向滚到身旁的一小块灵石。

        “这表情可真让人不爽！”青年咬着牙愤恨道，“和夏芒一样来历不明的小杂种，还想抢老子的考核名额？”

        说着他从身后拿出了一把匕首，其他三人看到后纷纷退了一步，为难道：“老大，这、这不好吧？出了事怎、怎么办？”

        青年冷眼看着出声的那个人，道：“怕什么？大师兄早就看夏芒不顺眼了。这下我们给他出了口恶气，说不定能得了大师兄的青眼。到时候进了内门，谁还敢说什么？”

        三人仍是不敢，押着晏北宸纷纷往后退。

        “一群废物！老子就挑他根筋，又不杀人！出了事老子担着！”

        三人这才定了定心，复又压实了晏北宸——和能进内门相比，本来就是个小残废的晏北宸再添一刀好像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匕首贴着晏北宸的脸缓缓划过，来到脖颈间脆弱的血管，又来到晏北宸突出的锁骨旁。

        看着晏北宸清瘦的脖颈，青年笑得一脸猥琐，突然停了手，将晏北宸脸上的血迹抹开。

        “啧啧啧，这可怜的小模样，看得哥哥都有些心动了。不然你跟了哥哥，哥哥就放过你怎么样？反正夏芒那小身板也没啥好玩的你说是吧？”几人看着晏北宸的模样，猥琐的笑声再次传来。

        晏北宸目眦欲裂，骤然低喝一声暴起，从靴底抽出一把纤薄的刀片将背后三人刺伤，而后捏碎手心灵石。灵力入体的那刻晏北宸红了眼，刀片灵力流转直冲向青年肥硕的脖子！

        他已经动了杀心！

        青年惊慌后退，惊吓之中匕首也脱手而出，匆忙间只来得及凝气于掌心，堪堪挡了一下晏北宸的攻势。

        灵石那点儿微弱的法力在青年面前不堪一击，薄薄的刀片在灵力的冲击下卷了刃。晏北宸立刻改为整个握住刀片，不顾及汹涌而来的灵力，提手下劈，将已经变形的刀片狠狠插入了青年的肩膀之中！

        与此同时青年惨叫大喊，直接一脚将晏北宸踹飞撞在树上，捂着肩膀对傻眼的另外三个人怒吼：“王八蛋给老子上啊！”

        这变故几乎就在一瞬间，三个跟班都被晏北宸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气势给震懵了，被青年大骂一声才回过魂，将不住咯血的晏北宸拉起来一阵拳打脚踢。

        “你不是能打吗？你起来打啊！你来啊！”

        青年本就丑陋的脸被气的得扭曲，狠踹了下晏北宸的肚子后摸过了一旁的匕首，刀尖对准晏北宸的腰腹刺了下去！

        “臭要饭的！给脸不要——啊！”

        突然匕首被定在空中，以晏北宸为中心，汹涌澎拜的灵力如猛浪般扩散开，瞬间重击四人，他们惨叫都没发出一声，横飞五丈之外重重落地，全都没了意识。

        夏芒接住将要坠落在地的晏北宸，虚空一指，匕首嗡鸣，精准地将青年方才握住它的手给钉在了地上！

        “啊——”青年蓦地被剧痛惊醒，惨叫惊动了竹林的飞鸟。

        晏北宸迷迷糊糊期间听到青年生不如死的哭喊，勉强睁眼看到夏芒的下巴，轻轻贴在夏芒胸口，晕过去了。

        夏芒打横抱着一身伤的晏北宸掠风而起，万象剑惶然跟在他身后，被夏芒冷冽的气势镇住不敢乱动。

        鲜艳欲滴的红绳此刻光彩尽失，蔫了吧唧地束在夏芒手腕上，没有去吸晏北宸的血，绳子末端将夏芒的手指缠了一圈，被吓到一般不停颤动。

        夏芒将晏北宸带去了门派的药堂，主修疗愈的长老亲自为晏北宸诊治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才终于放夏芒进去看了一眼。

        晏北宸呼吸轻浅躺在药榻上，脸上无一丝血色。

        药堂长老又给夏芒开了几味珍贵仙草，叮嘱道：“凡人身躯不堪一击，他身上旧伤叠着新伤，还想活的话就好好养着。”并告诉了夏芒一些注意事项。

        夏芒谨记长老的话收好药方，问：“长老，他天生丹田枯竭，可有办法？”

        药堂长老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继续给晏北宸搭脉，又拿了些奇形怪状的东西一阵做法，最后疑惑道：“奇也怪哉！这小子明明是个凡人，灵魂坚韧得不像话。偏偏又天生魂魄不全，怪哉怪哉！”

        夏芒忙抓住长老的胳膊，震惊道：“长老说什么！魂魄不全？”

        药堂迟疑地点了点头，也是一头雾水：“魂魄不全导致痴傻、残疾的比比皆是，更有的没出娘胎就会早夭而亡，像他这般如常人会跑会笑，老夫活了这几百年只见过他一个。你从哪里捡到他的？”

        夏芒没有再多说，道谢后将晏北宸带去了彩石峰，安置在自己竹舍里。

        有些珍贵药草门派内没有，夏芒必须要下山一趟，临行前给晏北宸施了个昏睡咒防止他乱动，又给竹舍加了隔绝阵法，才放心离去。

        他本以为能很快回山，却没想到此次下山会遇到魔气暴涨。

        与灵力一样，魔气同样是天地造化。凡是生灵，就会有阴鸷、怨恨增生，那些负面情绪和阴暗角落最是魔气养料，也最容易被窥探人心的魔蛊惑。

        夏芒要去的地方是遗神谷附近的一个小门派，因为土壤气候的缘故，这种草药只能生长在此处。

        然而当夏芒赶到这个小门派后，愕然发现整个门派上上下下几百口凡人和仙者，全都入了魔。

        魔气常见，完全入魔的人却不常见。

        曾经仙风道骨的修者如今见人便杀，身上煞气四溢，嘴里喊着“生不逢时、苍天不幸”。怨恨、杀戮和癫狂又正好成为魔气养料，人人相食，血气熏天。

        整座山火光直冲云霄，随地可见残肢断腿，俨然已经成为了人间炼狱。

        夏芒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怔愣间一个入魔的少年修士看见了他，冲他咧嘴露出了一个森然的笑容，身上的魔气瞬间暴涨冲过来。“为什么？为什么全都看不起我？那些废物凭什么踩到我头上作威作福？为什么！”

        少年面容已经癫狂，夏芒摇着头不断后退，万象剑被他紧紧握在手中没有出鞘，剧烈挣扎着想要出来护主。

        就在魔气将要扑过来时，数百御剑的修者冲天而起，隔空布了一个玄门大杀阵，阵法纹路鲜红如血，将整座山都笼罩在了里面。

        红光笼罩过来时，少年身上的魔气骤然一震，隐约可见的双瞳也缩了回去，痛苦地捂住胸口倒在了夏芒面前。

        空中阵法不断变化下落，每变一次魔气便被加倍压制收缩，几个呼吸之间，倒地的少年已经口鼻出血，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猩红阵法仍然在下压，直到最后一刻阵法缓慢而坚定地落地，数百位被魔气蛊惑的人嘶吼着、咆哮着，被杀阵压成了齑粉……

        夏芒眼睁睁看着少年在自己面前凄厉惨叫，被阵中密不透风的剑芒毫不留情地绞碎每一寸皮肤、骨骼，化作了尘土。

        片刻后，阵法缓缓收缩，将魔气困在了里面。

        前来布杀阵的数百修士身穿清一色的玄色道袍，来自玄真派，也是数一数二的大仙门，最近更是逐渐有了和昆山派分庭抗礼趋势。玄真派的掌门沐风，夏芒以前便认识。

        就是他半年前通知各大仙门要在玄真山举办仙盟大会，并亲自去昆山派与师父密谈。当时沐风见过夏芒与同门切磋，给了他很高的评价。

        谁知沐风离开后师父却变了脸，坚决不同意夏芒去参加仙盟大会。也正因为如此，夏芒决定下山散心，美其名曰下山历练。最后在遗神谷捡到了晏北宸。

        整座山血雾弥漫，死寂沉沉。

        阵法收缩后，玄真派的弟子们各司其职，开始打理后事。尽管沐风没有开口吩咐，但他们做起事来井井有条，杂而不乱，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了。

        夏芒眼前一片血红，受不住浓重的血腥气，不禁踉跄了一步，被人从背后扶住。他立刻站好，转身看到来人后缓缓施了一礼，嗓音有些喑哑：“沐掌门。”

        沐风点点头，一身玄衣厚重深沉，眉宇间疲惫不堪，和夏芒一起沉默看着火光漫天的山。

        许久后，沐风伸手在夏芒肩膀上拍了拍，带着浓浓的安慰意味。

        夏芒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握着万象剑的手在不停战栗。

        沐风笑了下，温和道：“吓到了？”

        夏芒摇摇头。

        一个玄真派弟子走过来，将手中的仙草递给夏芒：“夏师兄，这是我们掌门吩咐给你找来的。”

        夏芒接过仙草道谢，没有立刻收起来。

        沐风道：“收着吧，这是阵法还没有开启之前摘的，没有被魔气污染。”

        夏芒便收了起来，准备回昆山派。

        走出几步，他回头看向沐风在山火映照下的背影，没忍住问道：“那些魔气怎么办？”

        沐风：“找个没人的地方镇压，千年万年，总归有消散的一天。”

        “被杀阵绞杀的人呢？魂魄呢？时间长了杀阵压不住魔气又该怎么办？”

        沐风转身，声音很疲惫，露出了个苦涩的笑容：“夏芒，你师父把你保护得太好了。如今这个世道远不像你看到的那般平静。”

        夏芒闻言愣了愣，而后施礼离开。

        沐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仙盟大会夺得头筹的那个人一定要是你们这一辈人中的佼佼者，若是实力不济，以后的下界都会有麻烦！”

        夏芒像是没听到他的话，招来万象御剑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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