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幻境

通过遗神谷外围浓密得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再往里似乎雾气淡了些，无风自动，萦绕在腰部以下缠绵，一眼望去身处云海一般。

        雾气有股淡淡的草木香气，沁人心脾，夏芒忙屏息凝神，将周身感知能力提升到最强的状态，就这么一刻未停地走了近半个时辰。

        他尝试在这里御剑，却发现万象剑自从进了遗神谷便自动封了鞘，同时与夏芒的心意相通也断开了。从万象剑不断战栗的剑柄上看，它大概是被谷内的什么东西给镇压住了。

        万象剑在害怕谷内的东西。

        神族异谱志记载，北宸战神乃是九霄天宫第一战神，居九霄勾陈殿，天宫十位战神中最神出鬼没、最厉害的一位，传说中比天帝昊天的战斗力还要强悍。

        两次神魔大战中经历的大大小小的战役不下上百场，无一败绩。更为震撼的是，北宸神君逢战必为先锋主力，曾以一己之力灭掉三千魔物，在当时被奉为三界最强战神，地位极高。

        北宸神君的神兵，莫不是万兵之祖？怪不得万象剑不敢出鞘，不倒戈膜拜神兵已经非常有出息了。

        夏芒眼前闪过晏北宸的脸——稚嫩的、乖巧的、犯浑的、害羞的……没有一张能与传说中战无不胜的战神对应起来。

        四周烟雾缭绕，这遗神谷内像是没有尽头一般，万象剑怂得不能出鞘，夏芒只好尝试御风，愕然发觉自己的灵力在这里竟然被压制得只剩下不到一成！

        他急忙运转灵力，发现在不知不觉中，灵力正在一点点消散，像是回到了最初凡人没有开窍的蒙昧时代。夏芒急忙封住身上几个大穴，却丝毫不能阻止灵力溃散的速度。

        夏芒盘膝而坐，谨慎地牵引着为数不多的灵力在体内运转，同时静心感受着周围的环境，发觉是这雾气正一点点侵蚀、牵引着灵力往外扯。

        竟然不是毒！世上竟然还有吞噬灵力的地方！必须快点找到小宸！

        夏芒只能凭借体力在迷雾中奔跑起来，然而越跑夏芒月觉得不对劲！

        远处朦胧的景象开始逐渐清晰起来，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低，夏芒原本身着道袍一点都感觉不到冷，如今竟然已经到了呵气成雾的程度，脚下白茫茫的雾气不知何时变了模样，逐渐凝结成冰，一路延伸着往上去。

        夏芒紧了紧衣襟，见远处已经雪山盖顶，阳光在雪地的映照下惨白惨白的。

        自己这是已经出了迷雾阵，开始进到遗神谷内部了？遗神谷外围四季如春，里面竟是一片连绵的雪山么？

        夏芒开始将目光放到近处的一片松林中——他常年居住在昆仑山，最是知道这看似圣洁的雪景的厉害，长时间注视下双眼轻则红肿模糊，重则视物不能。

        腕带里的红绳一直冒出个头往前方指，夏芒伸手拨弄了下红绳，道：“你知道他在哪吗？”

        红绳当然不会回答他，只是沉默着攀上夏芒的手指打了个圈。

        夏芒定了定神，顺着雪路往山上去。

        越往上风雪越大，夏芒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总也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直到峰回路转绕到了雪山阴面，夏芒竟然发现这里竟是昆仑山主峰！

        他竟然来到了凉风山！

        不！不对！

        昆仑山远在千里之外，不可能跑了几步就跑回老家去了！何况近百年来，主峰凉风山上的雪早已经开始融化，山脚下根本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风雪！

        这里是幻境！

        夏芒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步子迈得又快又急，往山上跑去。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跑了有多久，也不知道前方会不会有危险，越往上，风雪夹杂着冰凌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夏芒紧抿着嘴角毫无察觉，唯一的念头便是跑！

        不停地跑！

        前方有什么东西在等他！

        红绳不知何时从他腕带里钻了出来，绳头左右摇摆似乎企图引起夏芒的注意，见夏芒毫无反应甚至一头扎进夏芒的表层皮肉中，手腕上立即见了血，夏芒却仍然越跑越快。

        夏芒一头墨发被吹散了，风雪在他身上、长发上、露出来的手臂上凝成了冰，白皙的脸颊上被一层冰壳子覆盖住，冻得开始发红，手背、脖子里满是冰凌划出的细小伤痕。

        苍茫雪山上只剩一道残影。

        他已经被幻境影响，迷失了心智。

        眼看夏芒越跑越快，身上没有灵力护身，早已经濒临凡人的极限，红绳一直在夏芒手腕上摇头转圈，突然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伸出去攀住了陡峭山壁上凸起的一块石头！

        夏芒急速奔跑下手腕陡然被红绳扯了出去，带着身体骤然一停，红绳啪一声绷紧后从石头上滑落弹回夏芒手腕上，夏芒整个人摔了出去滚倒在地，翻滚着在结冰的山路上滑出去十几丈，被崖边石头挡住了去路，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经此一下，红绳身长缩短了一半不止，色泽也变得昏暗起来，像是用光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虚虚地缠绕着夏芒手腕上，也不动了。

        霎时间，幻境中的凉风山上风暴大盛，已经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本就微弱的阳光再也找不到一丝缝隙可钻，天帝苍茫一片。

        雪龙卷由远而近，将夏芒卷了进去，裹挟着夏芒一起往更高的山顶而去……

        “嘶……好冷。”

        他脑袋里一片空白，手脚僵硬得半分也动弹不得，意识都是涣散的，虚无缥缈地不知要落在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应该睁开眼看看，于是他便也这么做了。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眼睛，更像是在感知，感知周围的冰雪与风云，感知和煦的阳光，感知血落在地上的沙沙绵软。

        所以为什么自己会以为自己有一双“眼睛”？这是何物？

        他好像身处在一处洞穴里，双脚……不，根系深深扎进了冰冷的泥土中，努力向下穿透冻土，触摸到了山体内温和的溪水。

        流水潺潺，甘甜温暖。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一只疲惫的鸟儿在他身上落了脚，抖了抖满身的风雪，从鸟儿骨碌碌的眼睛里，他看到了自己原来是一棵树，唔……一棵桃花树。

        只有零星几片叶子，零星几个枝桠的那种。

        还是一棵小树。

        金乌东升西落不知几千几万次后，他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身体，抖落掉了十几片叶子，有些心疼，却也有点开心——他能动了！

        然而当他试着往外动的时候，根系的松动让他险些摔了一跤，也吓了一跳——原来桃花树的根是不能动的，离开了土壤也就没了甘甜的溪水，他会枯死的。

        好险好险……

        他望着枝桠上站着梳理羽毛的一只小鸟，有些羡慕地想——原来并不是所有的生命都能自由地飞翔……

        好吧，有甘甜的溪水，也不错。

        于是他努力地将一根枝条往洞口的方向伸出去，再伸出去。终于有一天他成功将枝条长到了山洞外面，看到了更为广阔深邃的天空，更为矫健敏捷的雄鹰，和一座矮小的山头上，一个个弱小却顽强的小生命。

        小生命们没有漂亮的翅膀，也没有盎然生机的绿叶，但他们有四条细长的东西，他感觉那应该叫“腿”和“胳膊”。

        很奇怪的名字。

        那是人。

        他眼看着那座矮小的山头上，积雪消融，笑声阵阵，一座又一座的“房子”就这样拔地而起，逐渐覆盖住山头。

        好顽强的生命力。他远远地朝矮山挥了挥枝桠，和他们打招呼。

        当然，人是看不见的。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又一个的人也会飞了，脚下踩着薄薄一层金铁，飞上飞下好不快活。他有时也会暗戳戳跟着小小的人欢呼雀跃，见他们脸上的笑容开心不已。

        只不过，他越来越喜欢睡觉了。对于不能动的他来说，沉睡似乎也没什么紧要的。

        他眼见着小人越来越多，看他们斗法御剑忙得不亦乐乎。终于有一天一个小人似乎是发现了这边更高的主峰，御剑往这边飞来。

        他很高兴，就连瞌睡都不打了。

        小人儿和鸟儿不一样，小人会“说话”，凉风山上太安静了，他时常感到闷得慌，不像小人的山头，每日金乌出来了，山上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着，好不热闹。

        这时的他还没有想到，凉风山太冷了，弱小的小人会受不了的。

        于是他兴高采烈地更加努力将纸条伸展出去，他听小人说现在是春天，花草树木开始发芽了，山上的积雪都化开了。

        你们来看我！

        我身上的叶子不掉的！不管多冷都不掉！

        可惜，没有开花……

        他又想了想，没开花也没关系，小人可以在这里等，在凉风山上飞，这里比小山头可大多啦！

        可是那个小人没能登上凉风山，风雪肆虐的时候小人一头从剑上栽下来了。

        “唔……真可惜。”他看着雪中一动不动的小人想，“你来嘛，来了给你尝一尝甘甜的溪水，凉风山好大的！”

        可是他再也没能看到小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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