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祖神神农

一支赤火箭呼啸而过，将魔头贯穿钉死在树干上，随后烈火将魔气焚烧殆尽，只余一具枯骨散落。

        鬼王上前半蹲看了眼白骨，又一次于颅骨眉心处看到了散发着阴煞气的古字鬼。

        晏北宸随手背上勾陈，上前看了一眼，已经见怪不怪：“这个月第十六具尸体，每一具都被印上了鬼界标志。”

        鬼王深深蹙眉，沉声道：“不是鬼界所为。”

        晏北宸点点头：“我知道。”

        鬼王倏地抬头看他，微微弯了弯好看的凤眼：“你知道？”

        晏北宸一言未发，从背后抽出铁箭弯弓搭箭，一气呵成射中了一只山鸡。鬼王见后施施然站起身，拍落袍角粘上的泥，挥袖将白骨就地埋了。

        “啧，若是炎在这里看到你的箭术，又要问你有没有恢复记忆了。”

        晏北宸将几只山鸡与方才打的鱼分别放好，打算原路返回，行至半路突然开口问道：“你是鬼王？”

        鬼王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怎么，不像？”

        晏北宸清醒后一直是这种状态，每日不是守在夏芒身边便是找一个地方坐着愣神，一坐能坐上半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偶尔想起同行的还有姜炎与自己，问几句没头没脑的话，便又不出声了。

        这次他主动说话，鬼王还以为这小木头终于发芽了，没想到是长蘑菇了，回去的路上依旧一声不吭。

        姜炎嘴馋，尤其嗜好美酒，但奈何鬼王对人间一窍不通，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出去打一次酒能走丢三天，久而久之姜炎便不敢劳烦这位了。

        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本也不急着赶路，干脆每到一个地方便将这处的魔物妖怪清理干净，令那些必经之路上的妖精闻风而逃。

        两人回去的时候，姜炎正用神火温白粥，鬼王看到后上前按住了他的手，拇指轻轻蹭着姜炎的手背，道：“神尊神力还未恢复，不宜动用。”

        姜炎被他蹭得起了满胳膊的鸡皮疙瘩，迅速扒拉开鬼王的手，怒道：“大惊小怪！真这么担心的话，把本尊的神力还我。”

        鬼王于是装聋作哑听不到，打了个哈欠后托腮，空闲的一只手上，葱白指尖跳出了一簇幽蓝鬼火，代替了姜炎的神火。

        一刻钟后，姜炎掀开陶碗盖子闻了闻白粥，不确定道：“本尊怎么觉得这粥反而凉了？”

        鬼王懒洋洋道：“神尊急什么？凡间的菜肴讲究文火慢炖，怕是还不到时候。”

        刚从小溪边处理完鱼和山鸡的晏北宸看着那幽蓝的小火苗：“……”

        鬼王见他来了勾了勾唇角，道：“小晏，白粥一会就好了。”

        晏北宸：“……鬼火是冷的。”这怕不是两个傻瓜神？

        鬼王与姜炎闻言皆是一愣，随后姜炎一把捂住了鬼王的嘴，紧张道：“什、什么鬼火？”

        晏北宸深深叹了一口气，坐下来用灵力点燃了木柴，将凉透的白粥放在一边，架上木架烤鱼，道：“姜炎，我知道无名就是鬼王了。”

        姜炎第一次在晏北宸面前露出了些无措的表情，鬼王将他的手拿下来，无奈道：“本王和你说过了，小晏不会被吓到的。”

        晏北宸将篝火烧得旺盛，而后将背后的勾陈弓拿在手里，淡道：“这并不难猜，但让我更在意的是，你是谁，姜炎？”

        鬼王闻言下意识要起身，被姜炎按住肩膀坐了下去，他让晏北宸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睛，道：“你真的想知道么？”

        晏北宸皱了皱眉：“我在遗神谷看到了些东西。”

        姜炎一下坐直了：“看到了什么？”

        晏北宸：“北宸神君与句芒神尊的初遇。句芒的神力是金色的，你的也是，所以你也是祖神之一？”

        姜炎点点头，道：“对，本尊也是祖神——神农炎。你还想知道什么，一块儿问了吧。”

        晏北宸想了想，道：“你接近夏芒有什么目的？”

        姜炎：“保护他。”

        晏北宸眯了眯眼睛，极力压着被欺骗的怒火，却还是没忍住：“他是祖神，为什么需要你来保护？你们明知道他是祖神，为什么不去唤醒他的记忆？这样瞒着他，和把他当傻子有什么区别？”

        鬼王蓦地按住了晏北宸的紧握的拳头，淡道：“炎与他同是上古神族，对句芒神尊的好不比你少。小晏，冷静些听炎说。”

        连日来的焦虑担心在这一刻统统化作了委屈与不甘，急切地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

        尽管此前晏北宸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他满身伤痕躺在遗神谷，竭尽全力拿到勾陈弓，看到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时，源于内心深处的自我怀疑与憎恨还是折磨得他寝食难安。

        怀疑自己到底是北宸还是晏北宸，怀疑自己对夏芒一见钟情，到底是透过谁的眼睛在看夏芒，又到底是谁想要亲近夏芒。

        而更加厌恶自己的，便是明知道自己前世伤害了他，害得他再次沉睡了三千年，今生居然又死皮赖脸地赖上了他！

        当初在遗神谷，若不是自己强人所难，强迫夏芒哥哥带自己一起走，后来的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夏芒哥哥原本就没打算参加仙盟大会，是自己亲手将夏芒哥哥拉进了这个深不见底的沼泽！

        晏北宸呼吸粗/重，突然低头埋进了膝弯，脊背一下下耸/动着。

        姜炎最看不得别人这副失魂落魄的鬼样子，模样难看还懦弱，讥讽的话刚要出口，鬼王轻轻拦了一下，道：“他并不是想要一个答案，他只是短时间内接受不了自己成为另一个人的事实。炎，让他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姜炎听后没好气地冷哼一声，起身离开了。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鬼王漫不经心地拨弄树枝，时不时将烤鱼与山鸡翻一下，姜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马车外只有烧柴的毕剥声，倒也别有一番人间烟火气的趣味。

        鬼王许久听不到晏北宸的动静，发现他埋在膝弯睡着了。

        看来憋了这许久，下午的一通发火总算是将连日来的情绪发泄了出来。

        他原本还在担心晏北宸的情况，想着要不要找几只鬼陪他玩玩，转移一下注意力，现在看来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鬼王看了眼已经落下的金乌，起身伸了个懒腰，神识探出去寻找姜炎的踪迹，不一会儿便勾着嘴角去了小溪边。

        从玄真派下山后，夏芒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

        晏北宸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他，整个人焦虑得瘦了一大圈，再加上个子疯长，几乎瘦成了皮包骨，经常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从下午一直睡到月上柳梢，晏北宸猛地醒了过来，发现鬼王与姜炎都不在了。

        下午那通火发得莫名其妙，晏北宸现在无比后悔，恼怒地拍了下自己的头——姜炎本就不喜欢自己，这下更要说自己幼稚了。

        他重新把篝火点起来，将烤好的山鸡和鱼用树叶包好，然后用文火给夏芒炖了一碗鱼汤。

        夏芒一直在昏睡，晏北宸每日最大的安慰便是亲手做一碗鱼汤喂给他。

        至于照顾他日常起居，晏北宸从没有假手他人，每日定时定点将夏芒搬出来晒太阳，期待夏芒有一天能在和煦的日光中醒来，眯着眼睛对他笑。

        鱼汤咕嘟咕嘟开始冒泡，晏北宸换下鱼汤给姜炎温上了酒，端着鱼汤上了马车。

        他近日跟着姜炎和鬼王学了不少小术法，以前从来做不到的事情如今轻而易举便能完成，比如他像记忆中的北宸神君一般，在马车内点了几簇灵火，飘忽的灵火将马车内照得亮堂堂。

        晏北宸将夏芒扶起靠在自己身上，端了鱼汤试好汤温，一勺一勺喂给他。

        昏迷中的夏芒很乖，很快便将一碗鱼汤喝得见了底。

        晏北宸照例抱着他同他说了会儿话，无非是鬼王又把姜炎气得跳脚，今天伏魔时看到了什么奇怪的魔物等等废话，说到最后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便也不说了。

        晏北宸帮助夏芒躺好，将两个木刻娃娃都放在了他身边，然后抵着他的额头轻声道：“哥哥，我想你了。”

        夏芒当然是听不到的，晏北宸像往常一般吻了吻他的脸颊，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开。

        然而就在他撩开车帘的那刻，衣服明显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晏北宸瞬间夸张地抖了抖，手中的陶碗摔下马车滚到了地上，骨碌碌转了几圈，他仍然没敢回头。

        直到身后再次拽了一下，晏北宸的眼泪滚落，止不住泪流满面。

        他急忙胡乱擦了一把脸，转身看到夏芒正艰难地勾起唇角，沙哑道：“我也想你了。”

        眼泪瞬间决堤。

        遗神谷中的一切像是梦一般横亘在两人面前，前世今生的迷雾重重仍旧没有解开，前途依然未卜，甚至鬼火幢幢。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拥抱。

        夏芒笑着在赤红灵火中向晏北宸张开双臂，晏北宸于是温柔地躬身抱住了他的心上人。

        一如三千年前，江上渔火，那个温馨的一叶扁舟，天地间只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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