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四人回山

鬼王行至小溪边时，姜炎正直挺挺地面对着小溪不知在想些什么，少年人的背影在月色下朦胧可爱，鬼王于是放轻了脚步向他走过去。

        鬼界一别再到遗神谷重逢，鬼王度日如年，可惜再怎么忧思成疾，也只是一只鬼的一厢情愿，他的神明永远这般高居祭坛，服饰万千生灵，包括自己这只小鬼。

        一如当年自己与炎的初见，被凡人奉为神农的炎褪下一身粗布衣裳，跃入万人坑中将心灰意冷的无名救了出来。

        无名欣喜地看着这个“凡人”，激动得脸颊通红：“你不怕我？”

        神农慢条斯理地穿戴好满是补丁的衣服，淡漠道：“早知道你是新神，  本尊不会费这个力气救你的。神便应该有神的底线，你生来是悲悯世人的，不是来被凡人折辱的。”

        似乎无名满身血污的样子实在太过狼狈难看，已经穿好衣服、改头换面的“神农”上下打量了他好久，最后道：“若实在不想成神，成为一个凡人也不错，人间的烟火气是独一无二的。”

        无名当时傻乎乎的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但牢牢记住了他的话，于是便有了后来的酆都。

        鬼王满心虔诚地走到少年背后，轻轻地抱住了他的神明。

        神明却猛地打了一个哆嗦，鬼王心知行为僭越，正打算离开时，神明说话了：“无、无名……你你你看看本尊脚下是什么东西？”

        鬼王：“……”怪不得这般安静，原来是被吓住了……

        鬼王现在深深觉得，当初让一群小鬼陪小姜炎玩是个深谋远虑的主意。

        他仗着自己个高，直接从姜炎上方探出头看了眼他踩着的东西，几乎将姜炎半搂进怀中，发现姜炎正死死闭着眼，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鬼王轻声道：“真可爱。”

        姜炎听后更紧张了——完了，能让鬼王说出“可爱”二字，那得是几千年的铁面僵尸？长了多少獠牙？

        姜炎无意识地干咽了一下：“那你、你能打过吗？需不需要本尊借你一些神力？”

        鬼界与天宫不一样，鬼界是一个以实力说话的地方，偶尔会出现实力强大的鬼主动挑战鬼王权威。万一鬼王战败，那么鬼王是要让位的，让位的鬼王也会被新鬼王吞噬。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天宫不承认鬼神是神的原因之一——他其实相当于一个实力最强的小鬼。

        不过鬼王只遇到过一次，并且完胜对方。

        鬼王深深叹了口气，悲伤道：“怎么办？打不过。神尊要不要先跑？”

        姜炎登时全身上下都僵住了，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鬼王已经开始轻声数数：“神尊，我数到三，你立刻转身往回跑，不要管我。”

        “不，本、本尊还是有能力一战的！”

        “一——”

        “不，等等！”

        “二——”

        “别别别，本尊跑了你怎么办？”

        “三——跑！”

        鬼王立刻侧身给姜炎让路，谁知姜炎却猛地往后一扑，连人带鬼一起扑倒在地，接连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鬼王诧异地看着怀中的姜炎，便见姜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拍在了自己胸口，险些将自己拍吐血，急道：“快快快！神力都给你，赶紧给本尊赶跑他！打不过本尊回去扒你一层皮！愣着做什么？快啊！”

        汹涌急切的神力从姜炎掌心毫不犹豫地进入鬼王体内，鬼王看着又怕又急的姜炎蓦地笑出了声，随后揽住姜炎的腰身光明正大地占神尊便宜。

        鬼王带着姜炎倒飞出几丈，身后鬼气陡然冲天而起，惊起林中一片飞鸟。

        黏稠似雾的鬼气倏地急转直下，冲向岸边一团无辜的水草，轰然巨响之后，水面炸开了锅，激起的水花在小溪岸边下了一场小雨。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姜炎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扫了一圈没见到什么千奇百怪的僵尸，长舒了一口气。

        鬼王不动声色地放开了姜炎，笑眯眯道：“多谢神尊相助。”

        姜炎摆摆手，做贼一般扯住鬼王的衣裳匆匆离开此处，道：“此地风水不好，快走快走。”

        两人终于回到了马车处，姜炎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伸手去拿温酒，却发现陶碗里一滴酒都没有了。他转而去拿地上的酒壶，也是空空如也。

        姜炎眯着眼睛看了眼快要烧尽的篝火，将陶碗拿下来闻了闻，呵呵一笑阴沉下了脸，咬牙道：“你将那臭小子叫过来。”

        鬼王心情大好任劳任怨，颠颠去叫晏北宸了。

        撩开车帘的那刻，鬼王惨白的脸先是一愣，随后真心实意地绽开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姜炎骂人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鬼王伸出一根食指竖在面前令他不要出声，然后示意他自己过去看。

        姜炎莫名其妙地过去探头看了一眼，这下脸色黑得简直和那温酒的陶碗底差不多了，伸手刮一刮能掉好多灰渣渣。

        马车内灵火影影绰绰，夏芒已经醒了，有些尴尬地看着姜炎与眼前这个漂亮的陌生人。

        而让姜炎黑脸的，正是抱着夏芒呼呼大睡的晏北宸。

        “晏、北、宸！”林中飞鸟再次起飞了一大片，悠长的鸣叫表达被惊醒的不满。“老子的酒都被你熬干了！”

        夏芒醒后仍然大病了一场，但因为姜炎再也不肯夜宿林中，四人还是加紧赶回了昆山派。

        昆山派的弟子们早就听说晏北宸取回了神弓，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对晏北宸这个外门弟子好奇得不得了，是以当日他们上山的时候，主峰迎客峰的小路上遍布前来观瞻的弟子们，尤以外门弟子居多。

        四人终于来到了山门前，鬼王一下马车便看到了明显不耐烦的夏明浩，于是笑着上前行了一礼：“想必这位就是大师兄？久仰。”

        夏明浩一手持剑鞘，另一手负于身后，勉为其难地还了个礼，道：“你该不会又是他从哪里捡来的吧？还真把昆山派当成自己家了？脸白得这般吓人，若是有传人的热疾可不许进。”

        鬼王相当得体地笑了笑，道：“肤色天生如此，是以见弃于亲生父母。不过本人不是夏芒捡的，乃是民间术士。不满师兄说，  本人见你印堂发黑，近日似乎有血光之灾，更有小鬼缠身，还望小心行事为妙。”

        夏明浩闻言险些被夏芒气笑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乞丐修士，一个手段卑劣的浪荡子，现在干脆又捡回来了一个凡人骗子！

        夏芒是把昆山派当难民收容所了么？

        夏芒此时正好从马车上下来，夏明浩不可理喻地瞪了他一眼，带着身后一众跟班回山门了。

        夏芒：“……”

        明知道自己回来还要下山，总感觉这大师兄对自己又爱又恨……

        鬼王笑着退回姜炎身后，便听姜炎训斥道：“简直不像话！他是个凡人，经不起鬼上身！”

        夏芒疑惑地看着夏明浩莫名其妙佝偻起来的背影，鬼王见状划破手指分别在夏芒与晏北宸掌心滴了一滴血，示意夏芒再去看夏明浩。

        夏芒抬头便看到夏明浩背后趴着一只青面獠牙的鬼，正吐出了血红的长舌头，吓得哆嗦了一下。

        “啊！”晏北宸更是被吓得大叫一声，往四周看去突然发现哪哪都是鬼，吊死鬼、淹死鬼、游魂……

        吓得他立即用力将掌心的血抹掉了，恨不能将手心搓掉一层皮。

        夏芒脸色也有些发白，于是默默低头用力擦去了自己手心的血，甚至还用了一遍净衣诀。

        姜炎破天荒头一次没有讥讽晏北宸，只拍了拍晏北宸的肩膀，亦是一脸菜色，道：“鬼界遍地都是这种鬼，所以本尊从来不开天眼……”

        晏北宸于是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鬼王却已经习以为常，乐道：“这些都是寻常鬼魂，不害人，你们也看不到，飘一会儿就被阴差勾走了。只有红色的厉鬼才害人。夏明浩身后趴着的那个鬼怨气也不大，顶多让他摔一跤，不碍事的。”

        夏芒闻言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正欲问鬼王时，许孟婕将所有弟子都赶回了山门，对夏芒与晏北宸道：“师弟、小晏，掌门与众位长老都在明悟殿等着你们呢，请跟我来。”

        夏芒只好压下不安，交代弟子将鬼王与姜炎带到自己的院子，先去见师父。

        路上许孟婕若有若无的眼神一直萦绕在晏北宸身上，夏芒只当察觉不到，直到弟子通传的功夫，许孟婕终于忍不住问道：“小晏，可有受伤？”

        晏北宸闻言笑着往夏芒身侧靠了靠，温和有礼道：“多谢师姐挂念，哥哥将我照料得很好。”

        “哥哥？”许孟婕一脸迷惑地看向夏芒。

        夏芒尴尬得无所适从，只能硬着头皮道：“他……比较孩子气，所以喊我作哥哥。”

        于是许孟婕了然地点了点头，玩笑道：“不过小晏现在看着可是要比你成熟多了，恐怕再过几年，别人可就要把他当作哥哥了。”

        夏芒再次干笑了下，趁着许孟婕不注意瞪了晏北宸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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