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以己为剑

姜炎死死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多看哪怕一眼，拼命告诉自己他们之间还有重逢的机会，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都是能够挽回的。

        他双手翻飞结出复杂的法印，眉心神印发出刺目的金光。

        随着他的动作一起，已经散去的阴云重新开始聚拢，遮天蔽日。

        九霄之上以姜炎为中心赫然掀起了一场风暴，天象剧变，雷霆九霄。

        妖丹碎裂后奔涌的灵力轰然炸开，昊天直面不死木带来的冲击，妖力卷过时，他全身上下所有裸露出来的皮肤皆被腐蚀侵入，一寸寸消融，企图将他拉向深渊。

        左手很快被妖力腐蚀得森然可怖，并逐渐向上蔓延，昊天当机立断削骨剃肉。

        他眼睛都没眨一下，手起刀落，整条手臂被他齐刷刷砍断，在他面前被腐蚀得什么都没有剩下。

        腥臭的气味蔓延开，断臂之痛让他陡然间冷静下来，停顿片刻后魔气丝丝缕缕从他左臂伤口钻出，逐渐凝成了新的手臂，大大小小的伤口也完全复原。

        夏芒自爆妖丹换来的，也不过是让他短暂地停顿而已。

        昊天捏了捏新长出来的手臂，而后向半空中的姜炎冲了过去！

        姜炎在狂风走石中漠然看着他越来越近，直到昊天近在眼前，他的神魂还差最后一步没有分离。

        那么一瞬间，姜炎结印的手抖了抖。

        无论是祖神还是凡人，死亡到来的那一刻总会让人心生忧怖。

        因为死亡意味着你彻底失去了自己，也失去了自己的所爱所恨，甚至失去了无能为力的资格。

        谁都不确定下辈子再次醒来的还是不是自己，或许是，又或许只是一个带着全部记忆的新的躯壳。

        未知总是让人感到惊恐的。

        那一刻姜炎突然明白了夏芒的患得患失。

        他甚至想到，倘若自己像阿芒一样失去了记忆，无名那小子会不会趁机占自己便宜……

        凡间有种说法，人在死之前的最后时刻，所经历的一切事情都会被无限放慢。

        这是生命本能预感到即将消亡之前，它对世界作出的最后留恋。

        姜炎企图幻化出神力三尖戟，然而早已经枯竭的丹田没能掀起一丁点水花。

        三尖戟只在两人面前呈现了一个虚影，而后无力支撑，被魔气摧散了。

        姜炎冷笑着勾了勾嘴角，随后闭眼深吸了口气，准备孤注一掷——就算最终仍然棋差一招，那便且容你嚣张千年……

        邪魔剑气挥过来的那刻，姜炎咬牙强迫自己将全部精神力都集中到了剥离神魂上去，不加丝毫防御地露出了所有的破绽。

        他在豪赌，赌到底是昊天胃口大到先将自己吞了，还是自己先将神魂剥离出来。

        然而直到神魂成功剥离，预料之中的魔剑却迟迟没有砍下来。

        姜炎心下蓦地漏跳了一拍，睁开眼看到坚定地站在自己身前的人，觉得这小子真的是疯魔了……

        能替他挡下魔剑的，除了鬼王还有谁？

        鬼王一动不动立在姜炎身前，腹部被魔剑刺穿，双手死死抓住了魔剑与昊天对峙，没有再让它前进半寸！

        姜炎完全愣住了，脑中一片空白，慌道：“你不是离开了么……你、你怎么会在这？”

        他们明明早有约定，明明那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为什么一个两个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北宸和句芒还有无数的以后，他们之间那糟心的感情姜炎不想多说，可鬼王呢？

        鬼王是新神，新神没有魂魄，新神不能投胎的！他若陨落在了这，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一个没有名字的鬼神了！

        难以遏制的惊恐让姜炎全身都在抖，他眼前逐渐漫延上一层血色，小心翼翼去触碰鬼王佝偻的背部。

        明明说好的，为什么不按说好的做……

        姜炎的手径直穿过了鬼王，他恍然想起自己的神魂剥离了身体，已经碰不到鬼王了。

        “你、你……”

        他久久没能说出一句话，心口像是有刀子在搅。

        九霄之上雷霆万钧，凄风苦雨中，鬼王的神躯开始一点点变得透明，他甚至没有再看姜炎一眼，双手仍然维持着握住剑刃的姿势。

        神血甫一落地，废墟之中开始钻出一只又一只血灵蝶。它们呼啦一下振翅起飞，猩红的蝴蝶聚在一起，像是在九霄撑起了一块巨大的幕布，加速向昊天冲了过去！

        昊天早有防备，一团邪火扔进蝴蝶群后，蝴蝶群很快燃起了大火。

        他本以为这样便算是解决了，没想到这些血灵蝶仍然发了疯般向他冲过去，甚至有更多的血灵蝶前仆后继奔向业火，驱逐昊天远离姜炎。

        就这么……没了？他嫌弃了几千年的傻子，就这么陨落了？

        姜炎想要再次触碰鬼王，然而没等他伸出手，鬼王最后一丝残影也没了，化作了一道温暖的光芒，在他指尖饶了两圈，而后彻底消失不见。

        九霄更高处，一道流星划过。

        姜炎明明是神魂形态，却莫名有股溺水的濒死感，平白无故腿软了一下，险些没站住。

        酆都鬼城，万鬼同哭，尖利的啸叫悲鸣不止，引发人世地火洪渊，山崩海啸。天宫之上的阴兵相继爆体而亡，不入轮回。

        血灵蝶浴火，却比不得凤凰，没有重生。

        炎与昊天分列两侧，各自在悍雷中茕茕孑立。

        空中灵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血雨，打在身上针扎一般。

        昊天手持魔剑看着满目疮痍的天宫，滴雨未沾，他无甚感情道：“你看，若是你不反抗，他们根本不会死。神族所谓的悲悯，永远不会落到神族身自己上，对么？”

        炎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负手按向了自己的脊骨。

        昊天见状不断笑着摇头，似乎在嘲笑他的冥顽不化：“没用的，祖神神魂剥离出来后也只是一团有形无体的意识罢了，除了献祭，你什么都干不了。”

        “是么？”

        姜炎其实一直有件事没弄明白，随口问道：“当年句芒的陨落，本尊后来怀疑过很多人，独独没想到竟然是天宫之主。本尊很好奇，到底为什么？”

        昊天闻言扬了扬眉，笑得不能自已。

        “呵呵，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世界的规则本就应当由强者制定，弱肉强食才是最公平的。只有你比任何人都要强，才有可能让所有草包乖乖听话，而不是被一群草包蜂拥而上绑起来推着你往前走。”

        姜炎闻言也只挑了挑眉，对此不置可否。

        昊天终于被他一幅永远高高在上的悲悯者姿态所激怒，魔气疯狂叫嚣着扑向姜炎。

        炎只漠然看了一眼，而后缓缓抽出了自己的脊骨。

        刹那间天地色变，一道蓝紫色天雷劈在两人中间，直冲姜炎而去的魔气全都被打散，昊天惊觉原本不偏不倚覆盖整个九霄的雷劫云，突然全都向他们两个涌过来，体内巳岈的本源也在觳觫战栗。

        未知永远是恐惧的来源。

        “神农！你做了什么？你明明只剩下了神魂，根本不可能伤害到本尊！你少在那里装神弄鬼！”

        昊天气急败坏，突然剑指苍天，所指之处云层翻滚不休，形成了一场龙卷风暴！

        他不断反复低声吟哦，剑身随之开始爬满古老的铭文法咒，一个接一个闪着诡异的血光。

        终于，天宫战场上所有战死的神族和魔族一同睁开了血红的眼睛，而后面向昊天的方向同时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

        他们在悲鸣，他们在嘶吼，他们在纵情发泄苦恨！

        每个人内心都有阴暗的一面，纵然神族也不例外，这世上根本没有完美无缺纯粹无暇的人。

        因为是人，便会有情。有情，则会生怖，则会生忧。

        空中阴煞之气陡然浓郁起来，仍然在殊死搏斗的神族痛苦地跪倒在地，不得不封闭无感，以免被勾起心魔。而魔族则更加狂暴起来，甚至开始自相残杀起来！

        炎冷漠地看着这一切，薄唇轻启，只吐出了两个字：“无知。”

        神骨在炎手中逐渐抽长变形，最后化成了他的本命神器三尖戟的模样。神兵通体透亮，金玉质地，落地铿锵有声。

        ——那是姜炎自诞生在神界后便有的全副神骨。

        他一直知晓神骨的存在，却从来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直到方才他剥离出了神魂，脊柱中有什么东西在上古魔族气息的刺激下灼热发烫，他无师自通明白了神骨的用处。

        那是天道给先天神祇的最后一道武器——以己身为利剑，诛一切之邪魔！

        炎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神躯，确切地说，是鬼王为自己重塑的神躯——没有自己原装的好用，甚至因为它，姜炎的战斗力都明显不如以前了。

        可他莫名还挺喜欢的，这幅神躯虽然不够强大，但它是从一个小娃娃，像一个真正的人族一样，一点一点长高的。

        还有鬼王殿密室里那些一件件像艺术品似的被供起来的小衣服，其实也没有那么难看……

        昊天的魔剑已经扩大了十倍有余，悬在半空犹如审判之剑，通体残红如血，将暴风眼中心的圆月催生成了血月。

        炎的目光从神躯上移开，一手持三尖戟，一手隔空画了一个符咒。

        符咒亮起来的那刻，姜炎的神魂和它一起灼灼燃烧了起来，三尖戟则发出了盛大炙热的金色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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