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十年

顾岑从回来后，整整三天一句话没说，一口饭没吃。

        就坐在桌子前，迎着窗户，早已经过了桃花开的季节，连桃子也吃到了最后，剩下一树的叶片，微微泛黄，在风中凌乱吹动。

        秋天到了。

        “君上今日又叫人送了东西来。”花文尧捧着一个盒子进了房间，将锦盒放到了一边桌子上，上面已经放了整整四十五个盒子，堆成了一座小山，然而顾岑一个都没有打开过。

        “你要不见见他，他三日后便要出征了。”花文尧说道。

        顾岑垂着眸子，好半响才开口道：“不了。”整整三日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他声音极度沙哑。

        “我们都需要冷静。”这场感情中夹杂了太多的变故，好像是一场精彩纷呈的小说在一次次的戏剧反转中将故事描绘的生动感人。

        可是，脆薄如水晶球般的感情又怎么经得起这一次次的翻转，感情终遭变故。

        顾岑淡淡起身，“哥哥，我想小柒了。”

        他眸底的淡然是花文尧从未见过，平静的好似一滩死水，没有活力，没有生机。

        揪着花文尧心痛。

        “好。”他声音带了哽咽，吞下一口气去，稳着声音摸了摸他的额发，“好，哥哥带你去找小柒。”

        七月二十八，晨有彩虹。

        又回头看了一眼巍峨耸立的长安城门，顾岑折身回到马车里，“我们走吧。”

        声音落下，马蹄声掀起一阵灰尘。

        顾岑没看到那时的慕景从就站在二楼的城墙上，眸光紧锁，一直到马车飞驰很远，在路尽头消失不见，他仍立在高墙之上，风吹起他的发丝，在发丝底下，一根银丝飘过。

        “君上，该回去了。”张德才躬身靠在慕景从身边说道。

        慕景从重重闭了一下眼睛，再睁眼的时候，那结了万丈冰霜的眸子深邃不见底，他应声：“好。”

        下了城墙，却背着手缓缓走在长安街上，“告诉群臣今日不上朝。”

        “这……”张德才微微迟钝了片刻，见天子冷毅的面容，便知道事情无可扭转，随即应声道：“奴才这就去办。”

        慕景从孤自进了醉和春，靠着窗边的位置坐下，阳光正好把芭蕉叶的阴影送进来，落在矮桌上，“一碗阳春面，一壶杏春归。”

        立刻有小二应声。

        他这一生诸多谋划，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所有的谋划都是为了顾岑。

        也猜到顾岑一旦知道这些事情定然会离他而去，可终究抱着那三分幻想，才在上官云汐把所有的事实说出的时候，没有打断。

        顾岑那天没有回头，不然他一定可以看到当是慕景从眼中的期许，期盼着他在听完所有事情之后仍能义无反顾的选择留下，亦或者，听一句他的解释。

        可……

        是他错在先，他不敢奢求顾岑的原谅。

        慕景从喝掉最后一口杏春归时，忽然觉得这酒并不如他从前喝到的那样好喝，辛辣的口感中，带着杏仁苦涩的味道，腻在嗓子里面，隐隐压得人难受。

        可是，这是顾岑最爱的酒。

        慕景从把玩着指尖的酒杯，喊道：“老板。”

        成天笑脸迎人的胖老头立刻迎了出来，压低了声音道：“君上有何吩咐。”

        “将我存在这里的十九坛杏春归全部取出来。”

        “君上是要设宴呀？”胖子老板笑呵呵问道。

        他眸光垂下，“送人。”

        想来他应该会喜欢吧，这是他父亲亲手酿造的酒，竹里改了酒方后，酿了二十坛存在醉和春，如今再在将这些酒送给顾岑，应该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吧。

        “张德才，将我桌下存放的盒子取出来，连同这些酒还有他的金子，一起送去苏州。”

        “奴才遵旨。”

        吩咐完之后，慕景从才出门，一一逛过曾今顾岑最爱逛的街道，每一家他曾光顾过的小店，看他看过的东西，听他听过的曲儿……

        无惧相思，只怕睹物思人。

        听到那句“怕罡风，吹得了花凌乱，辜负了好春光，徒唤了，枉然……”

        慕景从忽觉得眼边有些湿润，他抬手擦了一下眼角。

        正逢夜幕降临，暗色的巷子中只有那家牛肉面的小摊仍在营业。

        慕景从孤自坐在小店里面。

        “公子，今日就你一人啊，往常同你一道的那位小公子呢？许久不见他了。”店老板一如既往的热情。

        慕景从微微点了下头，“他不来了。”

        或许，再也不会来了。

        店老板没再多说什么，替他煮了一碗面，缓缓开口道：“挂一盏引路灯，是要等人回家。”

        “夜晚摆摊，是要让回家的人深夜也有一口家中的热食。”

        声音无尽苍凉。

        慕景从在那瞬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你等了多少年了？”

        老头似笑非笑，似叹非叹了一口气：“十年。”

        十年未归人，或许战死沙场，黄沙葬了白骨；或许仍在军队，刀光剑影，日日盼归乡。

        “他也知道？”慕景从又问了一句。

        他们两个人话中的他，只可能是一个人。

        老头点了下头，“知道。”

        顾岑听他说完之后，看着他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说：如果他去战场就把那人带回来，如果带不回来，他就做他的儿子，替他尽孝。

        慕景从听完之后，也沉默了许久，而后沉声道：“战争一定会结束的，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这是他的承诺，是他身为天赤的君主对臣民的承诺。

        他在桌子上放下一锭银钱，放下筷子起身没回头就走了。

        一日为君，便一日要受身为君上的约束，他所有的任性妄为，不顾一切的付出都在考量到天赤和天下百姓之后被生生压制下。

        所以，看着顾岑一步步踏出长安城离他远去，他只能无能为力的站在城墙上看着，不能挽留，更没法追出去。

        大军启程的日子近在眉睫，慕景从将那个装了自己和顾岑一缕头发的锦囊贴身收好。而此时顾岑乘舟一路南下，也到了苏州城。

        与他同时达到的，还有慕景从送来的两箱金条，十九坛杏春归，和一只不明觉厉的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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