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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第46章 他的秘密


那天吵完架后,梁予辰很后悔。

        他是爱之深责之切,加之纪潼对他忽冷忽热,整个人情窦初开一样性急,可急完又自知失控。

        纪潼不想跟他同处一个屋檐下,他就又骑车回了宿舍。晚上躺在床上听新闻,听了不到一刻钟,终究还是难以平静。

        他给纪潼发消息:“明天逛完我去接你,带你们去吃东西。”

        纪潼却说:“明天的行程取消了。”

        没说为什么。

        看到这句回答,梁予辰心口一热。他以为纪潼是听进了他的话,欣喜之余,不觉更添悔意。

        他说:“对不起,潼潼,哥今天不该凶你。”

        可惜没有再收到回音。

        —

        纪潼一向不信鬼神,但王腾信。

        之所以取消买游戏卡的行程,是因为侯进昨晚病了,今天想休息。虽然不用去悦秀城,但王腾还是把纪潼叫了出去。他要考研,想提前拜一拜,因此两人去了趟柘云寺,又是烧香又是磕头的折腾了一早上,文殊殿的菩萨也不知感没感受到这份虔诚的向学之心。

        拜完偏殿,王腾揉着酸疼的膝盖问他:“你不是说你不考了吗怎么也跟着跪?”

        “我先拜着,”纪潼说,“也没有最后决定。”

        他头一回知晓原来自己如此优柔寡断,连到底要不要考研都需要考虑一个月。

        走到殿外王腾又要去买吊坠,不到三百一个,纪潼也跟着买。怪王腾忽悠他,说进了这里的门不给菩萨花点儿钱显得心不诚,买了东西许的愿菩萨才能听见。

        挂坠是个玉佛像,据说开过光,或许灵验,拿到手后纪潼多少有点儿信以为真。

        两人该办的都办了,剩下的就是听天由命,各自分头回家。还没走到家属院小区门口,他收到梁予辰的短信,简简单单三个字:“在哪儿?”

        他却不知该怎么回。

        昨晚的消息至今也还没有回。他能感觉到梁予辰在迁就自己,也很紧张自己,可越是这样他越是想逃避。

        见到梁予辰的短信都能站在原地魔怔半天,这样下去,还怎么能读研?

        正愣神时,几个追打疯跑的小男孩从后面结结实实撞了他一下,踉跄间吊坠滑脱了手,顺着铁井口掉进下水道,立时便没了踪影。

        刚起了放弃的念头玉吊坠便丢了,想想实在很邪门。

        他心中惴惴不安,当即打电话给王腾:“我把吊坠丢了。”

        王腾卧槽一声:“你这也太快了,都没捂热怎么就丢了?”听完前因后果后又说:“这兆头可不好,早上请完佛中午你就给佛送走,怕人菩萨吃你家的米?”

        纪潼忧心:“那是不是说即便我想考多半也考不上?”

        “那也不用这么想,”王腾吐槽完又反过来安慰,“考研主要看决心跟毅力,还有一年多呢。”

        纪潼低头看看下水道井口,又抬头看看眼前的家属院门,对自己的毅力没有什么信心。

        回到家后他把这事儿告诉了他妈,言语间流露出不想考研的意思,胡艾华恨铁不成钢,戳他的头说他粗心,庙里买的东西也敢弄丢。

        梁予辰从外面回来听见了,问:“妈,怎么了?”

        他已经改了口。

        胡艾华又把事情原原本本跟他说一遍,打了一个多月的围脖摊在膝上,“你说潼潼可怎么了得,粗心成这样。”

        纪潼臊着头没说话。

        他笑了笑:“不要紧,潼潼凭自己本事就行。”

        耳边仍然念叨不停,纪潼闻言抿唇抬起头,怔怔看了他一眼。两人久违地静静对视,霎时间丢了吊坠的坏心情都淡了许多。

        晚上回房后,纪潼早早爬上去看漫画,梁予辰则坐在桌前干活。

        十点多胡艾华进来送了盘水果跟两杯热牛奶,纪潼爬下来喝,坐在下铺边上难得乖巧。

        梁予辰问:“什么时候决定考研的,没告诉我。”

        “还不算决定,”他将杯子攥在手里,并腿坐着,垂眸盯着台灯投到地上的黄色光晕,“没想好。”

        “这么难决定?”

        他顿了顿,点了一下头。

        半晌无言,梁予辰合上笔记本,摘了耳机:“是不是担心继续跟我在一个学校待着,我会继续管着你?”

        他心里明镜一样,什么都明白,只是换了一种说法。

        纪潼以沉默代替回答。

        梁予辰说:“那就换个学校考。如果你不愿意,我换个学校考也行。”

        念博士最关键的是择导师,虽然他已经得到了本院老师的口头承诺,但为了纪潼,什么都愿意放弃。

        纪潼心口一窒,说不出的难受。

        “不用,你千万别为了我换学校。”他嗫喏,“其实你以后只要不随便跟我开玩笑,我们也不是不能在一起读。”

        那个晚上那样令他心乱如麻的玩笑,无论如何不想再经受一次。

        梁予辰许久不答话,他又抬起头:“行么哥?”

        几乎是恳求,希望兄弟关系能永远不变。

        梁予辰在桌前端坐,背脊很僵硬,半晌后才转过身,朝他笑了笑:“不说这个了。”

        纪潼心里涌起一阵失望,还有许多对未知的恐惧。

        他不知道自己还剩多少勇气跟梁予辰离得这么近。

        熄灯进被后纪潼头枕胳膊无声数着窗帘上有几颗星,其余动作一点也没有,生怕勾起任何涟漪,不管是他的还是他哥的。还没数完,忽然听见梁予辰低声说:“吊坠丢了的事别放在心上。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也不要考虑我。”

        纪潼的心像被人咬了一口。既然不让我考虑你,你又为什么考虑我?

        许久无言,梁予辰又说:“潼潼,跟我说句晚安。”

        这话听来熟悉。他忽然记起,之前哥哥说自己有喜欢的人,那一晚他也曾要求哥哥跟他说句晚安。

        所以在乎一个人,总会这样试图通过对方的话跟反应来安慰自己。想通了这一点,他几乎是溃不成军。

        “晚安。”

        说完这一句,寂静无声中,一晚上竟是睁眼到天亮。

        —

        周末来临,又近圣诞,街上小区到处一片喜气洋洋。

        胡艾华邀叶秀兰母子来家里吃饭,名义上是聚聚,实际是照顾她们两母子,怕孤儿寡母在家孤单。

        晚餐一大桌子菜,荤的素的凉的热的近十盘,满满当当摆在餐桌上招人食欲。郑北北、梁予辰、纪潼三人挨着坐在一起,剩下三位长辈坐在一起。

        席间热闹,几人说说笑笑,唯独纪潼一人心事重重。

        聊起梁予辰要念博士的事,叶秀兰对姑娘说:“你瞧瞧,瞧瞧,让你好好跟你予辰哥学,全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郑北北啃着排骨不以为意:“妈,你得这么想。我本来就没人要,要真成了女博士那就更得打一辈子光棍了。”她扔开骨头嘬了嘬指头,“还是算了吧。”

        叶秀兰嫌弃地丢给她一张纸:“就你这吃饭的作派有人要才怪!”

        两母子你来我往弄得大家忍俊不禁,就连梁予辰也露出笑容,转身想同纪潼说句话,却见纪潼绷着脸像是下了决心,抬头看向对面:“秀兰姨,你之前说要给我介绍女朋友,还算数么?”

        众人目光聚集,连同一声脆响——胡艾华的瓷勺跌进了碗里。

        “你这是……”她望着儿子,“着急了?”

        之前不过调侃几句,哪想到真有人当真。

        郑北北蹙眉:“纪潼你丫没病吧。”叶秀兰倏地拍她,转头干笑:“潼潼,你还年轻,这些事不急,不过要真想找阿姨一定帮你留意。”

        左边吵闹,右边安静。纪潼握着碗,不敢扭头看梁予辰的表情。

        “秀兰姨,我真想找。”

        胡艾华一时纳闷,也发表不出什么意见。

        “那行。”叶秀兰踌躇,“正好我有个高中同学的女儿也在市里,家里都知根知底,改天让你们见一面。”

        纪潼垂眸:“谢谢秀兰姨。”

        身边椅子轻响,梁予辰站起来:“爸、妈、秀兰姨,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郑北北问:“予辰哥你不舒服?”

        她这样一问胡艾华也看过来:“是啊,你最近确实吃得少,是不是病了?”

        梁予辰将座椅后撤:“没事,有点儿闷,我出去透透气。”

        餐厅许久没坐过这么多人,挤着挨着坐,觉得闷也情有可原。

        郑北北放下碗:“我也去。”

        “你跟去做什么?”叶秀兰追着问。

        “我也要透透气。”郑北北回头,“这儿没劲。”

        几个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叹一句人老了就是招人嫌,也就由他们去了,只有梁长磊嘱咐了句:“多穿件衣服。”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餐厅,去玄关换鞋。直到关门声响起纪潼也没敢抬头看他们一眼。

        打岔的走了胡艾华开始细细打听,对方姑娘在哪儿念书、什么年纪、什么家境,叶秀兰便将照片翻给她看。

        胡艾华朝纪潼招手:“潼潼你过来,自己的事自己把关。”

        纪潼却无意关心,拿话敷衍着:“是个女的就行。”

        胡艾华嗔怪道:“尽说废话!”

        他一句也不再辩驳,目光转向客厅。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似乎那儿的空气比照片更有吸引力。

        —

        梁予辰与郑北北上了楼顶。

        初冬的天气,两人衣衫不厚,夜幕下他走在前面,郑北北揣着手哆嗦着跟在后面。

        “你跟上来做什么,”他双肘倚在楼边,仰头看天,“这儿冷。”

        郑北北挨在他身旁,矮他一截,调侃道:“这儿可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怎么可能不跟上来?”

        梁予辰转身:“什么意思。”

        “纪潼跟我说过你偶尔会带他来这儿。”郑北北也仰头,“他还说你会在这儿喝酒,在这儿念课文。那个时候我就想,什么时候我也能来这儿一次。”

        她也想闯进这个对纪梁二人意义非凡的地方。

        梁予辰收回目光,握着冰凉栏杆:“这里谁都能来,你也可以。”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郑北北往手上呵了口气,“我指的是你这个人的安全区域。纪潼是你弟弟,我不是,所以这里我一直上不来。”

        梁予辰不说话,她又说:“你别误会,这里边没有男女私情,我只是嫉妒纪潼。”

        “是羡慕。”梁予辰替她换个说辞。

        “嫉妒,”郑北北却坚持坦诚,“我是嫉妒他,很多事情。这算是我的秘密。”

        梁予辰笑了,缓慢摇头,像是当她小孩子脾气。

        终于说出口的郑北北有种释怀的感觉。她一面是纪潼最好的朋友,一面又是最渴望能拥有与纪潼同样人生的人,与其用羡慕两个字为自己开脱,倒不如直接承认是嫉妒。

        但这份嫉妒是无害的,是人之常情。

        她胸中开阔许多,漾着笑杵旁边的人:“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作为交换也该告诉我一个关于你的秘密吧。”

        “我没秘密。”

        “怎么可能,是人都有秘密。”

        在郑北北心里梁予辰像海,看着平静蔚蓝,下面却波涛汹涌。她觉得她比纪潼更了解他哥,尽管说出来他可能不服气。

        “你不肯说,难道放心让我猜?我这张嘴可不会轻易放过谁。”她说。

        夜凉如水,寒意袭人。

        梁予辰在长久的沉默后两手离开栏杆,说了句“好吧”,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两样东西——烟,打火机。

        郑北北抬头:“你……”

        她万没想到是这种秘密。

        梁予辰转了个身,背倚栏杆。打火机银盖一开,火舌轻舔烟口。他燃起一支烟却没有立刻抽,夹在指间等它燃匀,随后才凑到唇间,慢慢吸,徐徐吐出白气,分不清是烟是雾。

        这些动作显然已经重复过许多次。

        “这算是个秘密。”他垂下了手。

        “予辰哥……”郑北北许久缓不过来,“纪潼说你最反感别人抽烟。”

        纪潼以往总像炫耀似的,什么事都要跟她讲。

        梁予辰说:“我只是反感他抽烟,别的人不归我管。”

        “包括你自己?”

        “包括我自己。”

        四下无人,连空气也寂静,只余吸烟的细微声音。

        郑北北从震惊中渐渐平息,寸步也不离:“改天我也试试。”

        梁予辰转头望了她一眼,侧脸笼在烟圈里:“随你。”

        对一个人的钟情不仅没让他变成更好的自己,反而让他泥足深陷,看到了一个最差劲的自己。

        这才是他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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