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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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静的大街上, 奚容穿着小丫鬟的衣裳一边躲着人,一边往北巷奚家跑。
衣服她在有怀阁时就嘱咐了奚竹悄悄藏在柴房后的土道里,不容易烧坏。
被关在柴房内时, 到天色黑了下来,才有人悄悄来送了白绫。
奚容忙不迭地接过, 掐算着奚竹会来纵火的时间,才将白绫挂在房梁上,现在脖子的高度打了一个结, 接着将剩下的尾巴藏进衣服里,又在脚的高度打了一个结。
上吊时,她垂下的裙子遮住了脚,没人知道她的脚下还踩着另一个结支撑身子。
她还低头费心遮住脖子处的那一点小瑕疵,双手舒展地垂落, 这样, 在火烧起来的时候, 众人无法进来查看尸体,任谁都以为她已经死透了。
不错,今夜的大火也是奚容嘱咐奚竹纵的, 但没想到宫肃阳也有此意,先纵了这场火。
奚容不知道他为何要害自己,但也算歪打正着, 奚竹从这件事脱出去,会更安全。
等白绫被烧断,或是火势遮住了她,就是奚容逃跑之时。
谁知门窗都被烧掉了, 她大剌剌暴露于人前, 只能咬牙等火烧了白绫, 在此期间,陡然听到宫秋庭的声音,心中五味杂陈。
但她终究不是他想要的,能甘心围困在宅院之中,天天过着苦等一人的日子。
这一生,只能就此别过了。
直挺挺摔在地上不可谓不疼,但深知房子坚持不了多久了,奚容忍着痛和热起身,披上丫鬟的衣裳,趁乱摸黑跑出了后门。
此计实在是九死一生,稍有不慎她就会彻底葬身在火海之中。
但只要成功了,所有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就是死了,不会再费心找寻。
而如今,她活着跑出来了,从此天高地广,任她到任何地方去,任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奚容用尽全力地奔跑在无人的街上。
火烟将她的口鼻熏得干哑,全身也火辣辣地痛,但心是雀跃的,脚像生了翅膀一样,张开手就能拥抱到风,这一瞬间的痛快,简直能将所有的疼痛疲累都涤荡干净。
大半座城,奚容走走歇歇,到了天色熹微之时才回到了北巷。
院子的血迹被打扫一净,奚容自院门的草檐上摸出钥匙进去了。
一切都没变,但一切都变了。
她奔进自己旧日的房内,找出了自己藏下的银票。
这是姨母一家死的那天,她在察看屋子的时候偷偷塞进木壁夹缝之中的。
到了这一步,奚容反倒不急了,她呆呆坐了半晌,累得躺在被拆得只剩木板的床上。
这是她头一次为自己做主,九岁时她被送进,十六七岁,她,如今,她想当一个老练泼辣的老板娘。
从一家小店做起,将来等慢慢熟了,放大了胆子,做成了事,再走南闯北,干一番大事业!
奚容已经想好,绝不能留在荥阳,思来想去还是去江南好,那里人烟阜盛,沟通南北,多的是爱香的富贵人家,荥阳的香料也多由此进。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1]
烟柳画桥、吴侬软语,诸般好景,让人向往。
一夜奔波的疲惫在这美好的愿景中消散一空,奚容起身换了衣裳,将那身丫鬟衣裳埋了,又打井水洗干净燎黑的脸。
看着镜中人,脸是干净的,敢头发被燎得在背上打成一粒粒卷儿,将那些头发剪了,显得参差丑陋。
她凝眸沉思,索性把脸涂得更黑,点上些麻子伪饰好那张脸,才好行路。
之后又照旧日约定的,在木门划了三道,意在告诉奚竹,自己已经安全了,如今要到江南去。
做好这一切,才拎着包袱出门去了。
+
十月的江南,落花有意,游鱼有情。
戏台上的花旦丹衣水袖、婉转妩媚;街上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货郎声音敞亮、脚步轻快。
苏州临桥的大街一角,开了一家小小的香料铺子。
奚容一边擦拭着新抬进铺面柜台,一边琢磨着该怎么招揽那些小姐夫人进来,将自己做的香和香方推广出去。
柳行儿“嗖”地从后院跑了出来,一块蓝布巾包着头,抱着柄拂尘喊道:“娘诶,好大一只老鼠啊,吓死我了!”
“老鼠?”奚容打起了精神,怀疑自己疏忽了,后院库房可是她要存放香品的地方,一点虫都不能生的,何况是老鼠。
不久,她拈着一块抹布丢到柳行儿脸上:“老鼠,这就是你说的老鼠?”重新回到了柜台边。
柳行儿忙躲开那块脏抹布,才想起是自己擦箱子的时候落下的,顿时娇颜泛起羞红,傍到柜台边说道:“我这不是干活累坏了眼花嘛。”
奚容有些无语,压根没见他干多少活,喊累的本事是一等一的。
他本是承平一个象姑馆打各个村子里挑选、培养出来的男妓,名字也是老相公起的,有弱柳扶风、行当翘楚的意思。
养到了年岁就要送到苏州最大的相公堂子里去,谁知象姑馆运人的车半路遭了劫匪,一车的小倌没被土匪看上,都被剥干净银钱衣裳,沿路一个一个丢下了马车。
柳行儿穿着十分不正经地落在官道上,正常人见了,都绕着道走,最后实在遭不住了,强拦了一辆搭人的马车,正是奚容搭乘的。
柳行儿本想凭自己的“本事”让车夫宽容他些,带他去苏州,但那车夫显然不喜男子来这一套,差点就要打他了。
还是奚容好心,给了车夫点钱,让他把柳行儿带上了,又分他一块布盖着,两个人就一起在路上相互照应着。
但柳行儿被劫了道,一穷二白的,只有婀娜无骨的身段和一张妩媚娇艳的脸,所以大多数时候,是奚容照应着他。
而柳行儿自然觉得这个又黑又丑,只有身材和声音不错的女人是贪图他的美色,理所当然地受了,最多到苏州后伺候她一回就算偿还了。
他早被调弄熟了,男女上下不分,不知廉耻为何物。
在路上时柳行儿曾经说过,他别的本事没有,伺候人是一等一的,且色艺俱佳,连当初培养他的师父都说舍不得他走。
他的志向便是要混成秦淮河边最红的相公,压过什么花魁王师师,到时人人都得称他一句公子,花大把的银子才能见他一面。
对此雄心壮志,奚容并未多加置喙,反正两个人一到苏州城就分道扬镳了。
可谁知到了苏州,他去相公堂子外瞧了一圈,偏说自己晒黑了,好好养白才能去卖,求奚容再收留自己几天,被奚容干脆严厉地拒绝了他要用身子偿还的提议。
但人是甩不掉了,柳行儿硬是要继续跟在她身边。
“你留我这阵儿不吃亏,到时我的卖身钱还不就是你的。”他拧着细腰,媚眼如丝地说道。
奚容不知道如何开口赶人,实在头疼不已,只好让他留下来打打杂,只包食宿,偶尔给他买点胭脂水粉也就是了。
柳行儿也被她直接盘下一间铺子的豪气吓到,那些香品买回来,也多有价格不菲之物呢。
奚容这一路低调吃苦,他竟不知这原来是个小富婆,看来往后还要好好练练眼神才是。
“白姑,半个月后的中秋,秦淮河上可是热闹呢,云紫楼的花魁要卖初夜,你准我一日假,我去悄悄那花魁模样风情如何,能买到什么好价码。”
他说着,细细的指尖在柜台上画圈。
不错,奚容现今不叫奚容,而是叫白姑,是她托奚竹给自己弄路引时起的名字。
奚容垂眸看着他要挨过来的手指,将手拿了下去,说道:“如今店中生意不好,我一人就够,你要去就去吧。”
说到生意不好,柳行儿又要多嘴了:“这店都开了多少天了,门口没多少人,屋里就咱俩,当初选位置的时候,你就错了,门面小到看不见不说,况且别家都是胭脂香料一块卖,就你只卖个香,图省事图便宜可不成啊,小姐们怎么也不会贵脚踏贱地,往你这走的,”
“什么贱地,怎么就贱地了?”奚容叉着腰,她可没有图省事图便宜,选这位置也是深思熟虑的,远离闹市便宜不说,环境清幽景色好,最重要的是离几个富人居住的坊市很近。
店里的装饰也是处处清雅透出品味,特意做得私密些,也是给小姐夫人们一方静室,安心品香。
但这些她懒得和柳行儿解释,摆摆手道:“去去去,你爱凑热闹就去。”
柳行儿跟个烦人的苍蝇一样,偏不走:“好好的中秋,大家伙儿该玩的玩,该逛的逛,白姑你还守什么店,也一块儿去呗。”
到时候他想吃点小食还能赖到点钱呢。
然而就是这话,让奚容灵光一闪,她忽然想到一个不错的法子,细细一想确实可行,她开心地拍了柳行儿一掌,“我想到办法了。”
“唉哟!”他娇吟一声,搓着被打的地方。
奚容也不管他,兴冲冲跑到后院就忙活开了。
接下来几日,她先是将自己最得意的几个香方制了香丸出来,又结合时令,做了几款适合秋日里用的香,每样都做了小小的两份,装进瓷瓶里。
还打了两个扁方的木盒子,里面被分成了几十个四四方方的小格子,木盖子写着白煦香铺的名字和位置,还做了带子方便挂在腰间。
奚容将贴了香名的瓷瓶分别放进两个盒子里,到了中秋,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奚容将其中一个挂在柳行儿的脖子上。
“你去逛秦淮河的时候,记得多吆喝,特别是见到花魁啊小姐啊,让她们都来试试你的香,记住,都是不卖的,是嗅一嗅,若是想买,让她们来店里。”她耐心嘱咐。
柳行儿哪想到出去逛还带着活儿,一张俏脸跟苦瓜似的,怎么也不情愿。
奚容诱哄道:“回来了给你做身新衣裳,带花的。”他这才勉强点点头答应了。
最后,奚容拍拍他的脸:“装,你也要装得纯良一点,不能让人知道你原先是做什么的,知道吗?”
“为什么?”柳行儿不服,他可不觉得自己想做的行当有什么好避讳的。
“因为别人会以为你挂羊头卖狗肉,正经小姐哪还敢踏足我这店,”奚容实话实说,“不过只要你多拉点人进店里来,卖了多少,我都给你提成,就是银子,到时候你想买什么,自己就能做主了。”
听到银子,柳行儿眼睛一亮:“好,装良家公子……”
“良家伙计!”
“装良家伙计嘛,我最擅长了。”他眨巴了一下眼睛,捧着那木盒子开心地扭出去了。
“好好走路,不准扭!”奚容提醒了一声。
柳行儿没回头,悄悄跺了一下脚,终于好好地走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ps:韦庄《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
好久没写宫二不正经的了,狠狠手痒感谢在2022-05-25 15:01:35~2022-05-26 09:4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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