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生芥蒂

瓢泼大雨下了整整一日，丝毫未见减小，宸羽宫廊下养着的许多名贵茶花都被骤雨打得七零八落，竹喧心疼得连忙安排小宫女将花都抱进廊房内安置。

        宸羽宫不设太监，只因懿贵妃不喜。她贴身侍候的宫女也只有竹喧莲动二人，下设的杂役宫女更不算多。平时还好，今日大雨来得突然，宸羽宫内就有些忙碌慌乱。

        正是忙的时候，宫门被敲响。

        “谁啊？”莲动吩咐小宫女去开了门，竟是内廷监总管赵恒带着几个太监来了。赵恒一进来便点头哈腰，说是今日大雨，宸羽宫内的物设打理，连同疏通下水，宫女可忙不过来，因而他带了几个太监来帮忙。

        刘女官将此事禀报给妙徵时，肉眼可见妙徵脸色不好，她忙劝道：“娘娘，小宫女们确实忙不过来。而且雨势太大，女子本就身体娇弱，若是都淋病了，再将病气过给娘娘，岂非不妙？仅此一次让他来，可好？”

        闻言，妙徵也颇为体谅底下宫女的不易，便让了步不再说话。

        赵恒是盛荃手下第一得力人，内廷监诸事都由他打理，只将最要紧的挑出来呈给盛荃决定。

        既然权位颇高，赵恒素日也并不怎么将宫妃放在眼里，毕竟皇帝翻牌之事乃止月俸发放都是由内廷监安排的，位分低的嫔妃甚至要讨好着他，以免自己的绿头牌不知何时就被挪出去来，或是被随意拖一拖月俸，这日子可就难过了。

        这么个豪横的人，今日却主动领了替宸羽宫清扫的差事？

        若说不是盛荃授意，妙徵都不信。她如此一想，更觉下腹隐隐生疼，心浮气躁，她忍不住问刘女官：“那步摇送回去了没？”

        刘女官面露难色，道：“奴婢亲自去送的，可是盛大人说了，既然是内廷监尚宝司孝敬娘娘的东西，何故送去他那里。娘娘若不爱，丢了便是，他知晓娘娘的喜好，自会吩咐内廷监多加注意，寻访着娘娘喜欢的东西再送来。”

        “他怎的如今这副无赖样？！”妙徵被他一番言辞振振的话语气笑了。

        既然人家抵死不认账，她又有何不敢接受的，便吩咐刘女官道：“既然如此，就入库吧。这样鲜艳的首饰，留给灵儿做嫁妆正好，我也替她攒了许多好东西了，等她出嫁，一并安排上。”

        刘女官微笑应是，趁热打铁道：“娘娘可要善自珍重，好好看着二小姐嫁人生子，做老封君呢。”

        说罢，她忽然觉得自己失言，便小心翼翼地看向妙徵，她似乎并未在意，而是面露向往道：“这是自然。若我身体康健，自然愿意护她一辈子。”

        灵徽则是在小厨房忙碌着熬红糖姜汤，再蒸一碟枣泥山药糕，性平开胃，最适宜姐姐在雨天吃。当然，她也没忘了某人爱吃的芙蓉糕，还额外又做了几样精致的点心。

        她计划着等雨再小些，还是去一趟东宫。

        将近酉时，雨终于小了许多，雨水淅淅沥沥地从黛青色琉璃瓦上滑落，在屋檐边缘滑出一道雨帘。灵徽想了想，决定先把点心送去东宫，再回来用膳。

        她独自一人撑伞行至东宫时，谢瑄身边的贴身太监闻讯出来，忙恭恭敬敬地将她引至侧殿暂歇。

        “殿下正同付小姐叙话，您稍坐片刻。”毕何又亲自为她端上新烹的大红袍后，才解释道。

        付容嘉？灵徽拎起食盒的动作一顿，心里涌上一股闷闷的感觉，让她说不出来话。

        毕何轻轻觑了她一眼，见她一双明亮澄澈的杏眸此时微微失神，似是在想着心事一般，正是云鬓花颜，别有一番情状。他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只能硬着头皮出口打断灵徽沉思：“陈小姐，您这食盒是……”

        灵徽一惊，方觉自己刚才状态有些奇怪。

        她咬咬唇，将食盒递给毕何，声音莫名低落下来，不复方才毕何见到她时的雀跃欣喜，她低声道：“这是我做给殿下吃的，他既然在议事，我就不打扰了，你替我转交给他吧。我这就回去了。”

        毕何连忙接过来，替主子道谢：“陈小姐费心了，其实您吩咐下人送来便是，这大下雨的，若是把您淋病了懿贵妃娘娘该心疼了。”

        灵徽摇摇头，她勉强笑了笑，不再接话，转身便欲离去。她也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似乎没有缘由的低落。

        毕何将食盒交给小太监后，又亲自陪着灵徽往宫门外行去。

        如此一行人便撞上了刚从明德堂里出来的付容嘉。

        付容嘉看见殿下身边的大太监毕恭毕敬地跟在陈灵徽身边，心中那股不断滋生的嫉妒厌恶之情再度加剧，像一根尖刺似的戳着她的心。

        凭什么她可以如此大摇大摆地进东宫来？还敢说她以色侍人，分明是她陈灵徽自己不要脸，上赶着凑到殿下面前。

        付容嘉银牙几乎咬碎，脸上却换上一幅笑意吟吟的温柔面孔，她主动走上前去打招呼道：“陈妹妹安好。妹妹莫非是要求见殿下的么，可惜殿下今日有些受寒，方才我出来时已经更衣睡下了，你来的不是时候呢。”

        说罢，似是有些害羞，还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

        见她面色微红，一幅娇羞不已的模样，灵徽心中闷闷的感觉更甚。

        她和谢瑄……已经如此亲近了吗。一时间，灵徽只觉得自己在此处有些滑稽。

        但她也听出了付容嘉话语里浓浓的挑衅之意，灵徽收拾好心情，她面色平静说道：“是吗，毕何公公同我说的是殿下在同你叙话，既然你出来了，毕公公，还请你替我通传一声吧。”

        她言语间不卑不亢，似是不受付容嘉话语的半点影响。看她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付容嘉愈发恼恨。

        她笑容微敛，看着毕何恭敬应喏后往明德堂去，心里有些发慌。自己方才一时情绪上头撒了谎，殿下若是叫陈灵徽进去……她不免慌乱起来，心里直打鼓。

        若是在陈灵徽面前丢了这个面子，她只怕会气得呕血三升！

        氛围静悄悄的，灵徽看也不看她，而是垂眸静立，等待着毕何的消息。

        过不多时，毕何又快又稳地疾步前来，他低声对灵徽道：“陈小姐，殿下今日确实淋了雨，此时有些不适，不方便再见您。殿下说您的点心他收到了，不如待殿下好了，您再来看他？”

        闻言，付容嘉欣喜若狂，她不无挑衅和得意地看向灵徽，只见她怔了一瞬，便不再多言，轻轻地“嗯”了一声后，向毕何道过谢，转身便离去。

        “陈妹妹，你应该明白殿下是什么意思了。他不喜欢别人缠着他，尤其是那些身份低微之人，别以为做点什么不值钱的点心就能讨殿下喜欢。殿下真正需要的，是对他有用的人。”付容嘉摆出一副打了胜仗的模样，扬声教训灵徽道。

        灵徽身影一顿，她转过身来，看着娇弱不禁风的面庞上，此时却有一股不屑而凌然的气度，她双眸明亮，语调中含着怜悯道：“是你的，不必争也是你的；不是我的，我亦不屑于争。我要做的事还很多，没工夫陪你玩争风吃醋的把戏，若你要炫耀什么，还请另寻观众。”

        说罢，她璨然一笑，面容熠熠生辉，心中的那点郁闷顷刻间烟消云散，便又补了一句：“我的人生还很宽广，不像你，真的很可怜。”

        而后灵徽便不再同她啰嗦，坦然转身离去。

        徒留身后目瞪口呆的毕何和不可置信的付容嘉。

        半晌，付容嘉才回过神来，她耳边一直回响着那句“真的很可怜”，她凭什么可怜自己？！她一个寒门小户出来的小家女，凭什么居高临下地对她说这些话？

        毕何则是对灵徽有了新认识，方才他进去回禀时，竟然十分难得地在殿下面上看见了犹豫的神色。要知道，殿下向来果决，最不喜犹豫不决之人，今日如此踌躇，必定是因为陈小姐之故。

        他顿时揣度到此女在殿下心中似乎有些不一样。

        她方才这番话言犹在耳，振聋发聩，毕何能在太子身边伺候多年，见识也算广博，他并未过度惊讶。

        只是难得见到温婉女子身上爆发出如此耀目的光彩来，他暗暗想道，陈小姐眼界开阔，心胸敞亮，倒是与一般的闺阁千金不同。

        灵徽回宫之后，情绪虽没有下午饱满，但也还算不错。不仅言笑晏晏陪着妙徵下了几局棋，甚至还兴致颇为高涨地试了尚衣局送来的霞光锦烟粉色衣裙。

        霞光锦在烛光之下闪现出晶亮的光芒，柔和的粉色衬得灵徽人如春杏秋棠，亭亭玉立。行动间裙摆翻飞，霞光烛光相映，更显她面色如绯，顾盼神飞，恍若九天玄女挟云霞下凡而来，耀目璀璨，极尽鲜妍。

        一时殿内众人无不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睛看向灵徽，不愿意错过如此惊艳的一刻。

        刘女官开口赞道：“都说人比花娇，今日奴婢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二小姐有倾国之姿，素日穿得太过雅致清淡，倒遮盖了你的容色。今日这身霞光锦，才配得上二小姐这样的美人。”

        “真是极美。”妙徵眸中闪过惊艳之色，她满意地对尚衣局女官道：“你们费心了，这衣服做得极好，去领赏吧。”

        说罢妙徵又将妹妹招来身边，抚着她精致的眉眼，不无欣慰道：“灵儿容色这样出众，定然要寻一个世间最出色的儿郎，才能与我妹妹相配。”

        说罢，她又语重心长地对灵徽道：“若是你有心仪之人，一定要同姐姐说，知道吗。”

        这样的话，妙徵对灵徽说过许多次了，昔日灵徽都是乖顺答应，这次，她心里一顿，而后才笑着地摇了摇头道：“没有，姐姐，我没有心仪之人。”

        妙徵便点点头揭过这件事不提。

        但灵徽的情绪已经彻底低落下来。先前在东宫时，她心中其实已经释然。太子毕竟只是帮助过她几次，远远算不上亲近。她主动想报答他，对他也许造成了困扰。

        怪不得付容嘉会是那样排斥自己，他想必也是借付容嘉表达自己的态度吧。如此想着，灵徽决定以后还是应当讲究分寸，和太子保持好距离。他用得着自己时，自会有吩咐。

        回宸羽宫之后，她也努力不再去想这件事，直到姐姐的那句话出来，她心中却忽然闪过了谢瑄的面庞。

        虽然立即否认了这个想法，但也让她失去了玩闹的心思。灵徽心里一片纷乱，提不起兴趣，便早早地同姐姐打过招呼，回了寝殿。

        妙徵看向妹妹的背影，若有所思。她叫来莲动问道：“二小姐下午去了何处？”

        莲动老老实实道：“奴婢只看见二小姐在小厨房做好芙蓉糕，装了一盒子送出去，并不知二小姐去了何处。”

        闻言，妙徵沉思许久，将此事暗暗记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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