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冤家聚头

“你替他担保？”

        谢瑄依旧那般淡淡含笑，问道：“孤要你的担保做什么？”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莫名令人感到分量极重，难以承受。

        “住口！殿下在此，没问你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林正春敏锐感知到谢瑄的情绪转变，他立刻开口喝止了林亨的多嘴，连忙道：“殿下，犬子年轻气盛，口无遮拦了些。臣教导无方，望殿下恕罪。静周一向与犬子交好，今日来府上一事臣也有所耳闻，只是不曾想冲撞了殿下。”

        谢瑄看也没看林正春，他负手而立，对迟彦漠然道：“迟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当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还望你莫辜负了父皇的一片信任。至于别的花草风月之事，若你无缘攀折，还是不要惦记的好。”

        迟彦在秋风中怔然。

        太子殿下这番话语，使他汗颜之余，心中又不禁生出复杂的情绪来。

        无缘攀折……终究是他痴心妄想了么。

        或许确实不该再执念，但迟彦如此一想，便感到心痛无比。

        他心中的神女，已是他此生不可得的妄想了。

        迟彦眼神中流露出的种种情绪，谢瑄一瞥即知，他是察言观色的高手，只需如此随意一看，便了然迟彦的纠结、不舍、痛惜。

        谢瑄眼眸中的阴翳不由深了几分。

        林正春与林亨面面相觑，很有点为迟彦捏了一把汗的意思。

        太子殿下已经将话说得如此直截了当了，迟彦他怎么还像根木头似的挺在原地！

        此时正该好好向殿下一表决心与忠心，方能不为天家所疑。

        眼见谢瑄的脸色愈发温和起来，林亨只觉两股战战。上位者的喜恶，历来是最参不透的，可他此时却很清楚，太子殿下十分不悦！

        他这个好友，文采风流，心地纯善，唯一的缺点便是有些迂腐。要是一根筋转不过弯来，那就是个认死理的，要他悔改，难上加难。

        “静周……”林亨在迟彦身旁，小声地唤着他的字。

        “夫君？！”忽而一道满是惊讶的女声响起，打破了四人间尴尬而又微妙的寂静。

        唐氏这边也是一行四人，由她打头，最先映入她眼帘的是林亨，在她充满讶异的一声呼唤之后，又看见了其余三人。

        “父亲，迟大人……呃……”唐氏噎了一下，看着立于林正春身旁的那个男子，不知该如何称呼。

        她在心中暗暗诧异，此人眉眼如画，风流俊美，虽面上带笑，可唐氏却莫名感到一阵胆寒。

        “太子哥哥。”熙和见到谢瑄，那活泼的情状先收敛了三分，她老老实实地叫道。

        “此乃太子殿下。”林亨的声音同时响起，暗含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他与夫人商量好的事，已被这一桩突如其来的意外彻底打乱了。

        唐氏与身后灵徽、卢盼盼连忙行礼。

        灵徽垂下眼睫掩住了眸光中的惊诧和欣喜，随着唐氏她们恭恭敬敬地躬下身子。

        他今日也来林家了？昨日自己同他说的时候，并未听他提及此事。

        不过他二人也确实不能一道来此，灵徽随意一想便释怀。

        谢瑄淡淡叫起后，他的视线在灵徽的面庞上微微停留，与她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片刻，一触即分，旋即不动声色地落在迟彦身上。

        果然见迟彦痴痴地看向灵徽，目光直白坦率，蕴含着浓浓的倾慕之意，毫不掩饰。

        霎时间，谢瑄的眸色如有墨云翻涌，站在他身旁的林正春甚至隐隐约约听见了手指关节“喀喀”捏动的声响。

        “你们怎么会在此处？！”

        眼见这八个人之间彼此相视，沉默不语，气氛越来越诡异，林正春率先打破沉默，问唐氏道。

        “回父亲，儿媳按照祖母吩咐，带着公主和两位小姐正游园，这头是通往外库房的路，儿媳本打算带她们去外库房选些小玩意儿。”唐氏反应极快，见机立刻接话，不使场面失控。

        听说是老母亲授意，林正春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可是这顿饭却是万万吃不成了的，林正春看见儿子儿媳面上有焦急流露，心知其中怕是有点问题。

        何况一堆外女外男在此处，有些不像话。

        他正欲开口请太子回前院，单独为他设宴，谢瑄却不咸不淡道：“今日林大人府上宾朋满座，看来孤来得正是时候。不若索性一道用膳，林大人可有不便？”

        岂敢有不便，林正春立刻答道：“怎会，殿下有此意，臣求之不得！”

        谢瑄是此处身份最尊贵之人，他已开口作出决定，其余人都只有跟随的份。林正春欲请他先行，谢瑄又道：“秋风煞人，我等男子尽可慢行，还是让女眷小姐们先行。”

        说罢，站定在原地，不动如松。

        他这一番体贴的话语说出口，在场之人心思各不相同。

        林亨默默钦佩于太子殿下的通情达理与平易近人，迟彦怅然于不能与佳人同行，林正春则顿了一瞬，而后便立刻高声赞叹道：“殿下如此贴心周到，倒是臣疏忽了！”

        接着又吩咐唐氏：“你先带公主与几位小姐去休息，再去与你母亲一道布置，今日午膳便设在水榭上的花厅里。”

        一家之主开了口，唐氏只得按下心中的不安，她面上依旧喜悦道：“是，今日贵客盈门，老祖母一定喜欢！”

        说着便招呼着熙和与灵徽、卢盼盼先随她离开。

        灵徽在谢瑄话语甫一出口时，便懂了他的用意。此时不得不离开，她不禁抬眸再次看向谢瑄，后者对她回以一个安抚的含笑眼神。

        她心中的疑惑再度加深。

        谢瑄确然是生气的，但他的怒气不会无缘由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分明没见到自己时还好好的，一见到自己，情绪便立刻不对劲。

        但她很笃定，谢瑄不是控制不了情绪的人，一定是当时他发觉了什么自己没有意识到的事。

        过后问问他吧。

        如此想着，灵徽便也不再过多纠结。

        午饭果然便设在了水榭上的花厅里，透过窗槅可以一览湖水秋色，别有意趣。

        但男宾与女宾之间仍然加了一道屏风，用膳时众人不言语，只有杯碟碗筷碰撞的声音时不时响起。

        午膳之后，众人饮茶歇息片刻，女人们这边便听见林正春说话：“殿下，在此枯坐无趣，我等陪殿下去前院下几局棋可好？”

        谢瑄大约是点了头，灵徽便听见那边一阵椅子腾挪的声音响起，而后便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直至消失不见。

        这之后，她便不曾在林府中见到谢瑄，也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去的。

        唐氏又带着她们去了外院库房，果然如熙和所言，奇珍异宝的藏品极为丰富。

        什么水牛角、水獭皮、孔雀尾羽，各式各样稀罕物件数不胜数。

        唐氏又打开了一个盒子给她们看，其中赫然有一柄孔雀羽做的毛扇、混着金银色的海螺、并一柄弯弯的镶金刀和一小包牛皮纸包着的不知是什么。

        她笑道：“这些都是夫君每去一地，看见有什么好看的稀奇小玩意儿，便买了拿回家来。七拼八凑的，倒是攒了一盒。不过这些弯刀啊海螺的，我也就是看个新鲜，很用不着。你们瞧瞧，可有喜欢的？”

        熙和兴致勃勃地上手细看挑选，灵徽与卢盼盼却都推辞了，怎好一上门便从人家库房里拿东西。

        见她们这般客气，唐氏眼睛一转，也不刻意热情。

        她放下漆盒，吩咐小丫鬟从高架上取下一个盒子，揭起盒盖给众人看时，里面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炽红色耳珠。

        “这是红珊瑚做的，难为工匠手巧，将珊瑚打磨得这般莹润。陈小姐，我听闻懿贵妃钟爱红色饰物，这一对红珊瑚耳珠，便请你替我转赠给贵妃娘娘吧。”她客气有礼，言语诚恳，连妙徵的喜好都考虑到了，灵徽不便推辞，只好道过谢接了过来。

        “这一串象牙佛珠，还请卢小姐替我转交给卢夫人。”唐氏又言笑晏晏地取过一串乳白莹润的象牙佛珠，对卢盼盼道。

        如此，三人俱都得了唐氏所赠的礼物。

        回程路上，卢盼盼对熙和道：“你表嫂当真是个持家理事的好手，今日招待我们，热情又客气，样样周到体贴。只是这礼物，我们收的有些烫手。”

        灵徽亦有此感。

        熙和把玩着手中那柄镶金缅刀，不以为意道：“你们上门做客，哪有让你们空手而归的道理。大不了下次，你们再送点东西回去，一来二去，不就熟了吗？”

        还真是如此。熙和看着粗疏大意，实则粗中有细，行事自有分寸。

        马车行至一半，三人困意上涌，都默默地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

        忽然马车一顿，停了下来。

        卢盼盼最先睁开眼，她敏锐地问车外道：“怎么了？”

        却无人回答她的问话。

        熙和与灵徽睡眼惺忪地看向卢盼盼，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卢盼盼面上流露出紧张，她低声说道：“有人拦住了马车。”

        闻言，熙和与灵徽立刻清醒过来。她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马车怎么会在大街上无缘无故被揽住，车夫还一声不吭，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她们心中不约而同有此猜想，越发紧张起来。

        马车门帘轻轻翻动，三人顿时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掀动门帘的动静。

        随着门帘被卷起的动静，车门外赫然现出一张她们都极为熟悉的面庞。

        “孤来接你了。”谢瑄对于车中三人的惊诧视若无睹，他含笑伸出一只手进车厢，目光如云淡。

        熙和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说不出话，手中的缅刀也吓得从手中滑落，重重砸在脚上，痛得她“哎哟”一声喊出来。

        卢盼盼则在最初的惊讶过后，立刻垂目，只做未见。

        灵徽则是不可置信地看向谢瑄，她愣了许久，谢瑄的手也就伸了许久。

        直到熙和呼痛的一声，打破了她的呆怔。

        她的脸“刷”的一下从莹白变为绯红，下意识回首去看身旁二人。

        卢盼盼低着头不言语，熙和嘴巴微张，眼神呆滞。

        见状，灵徽娇怯怯地低着头，无可奈何地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放到谢瑄手中。

        下一刻，她便被谢瑄以极为坚定的力道一把带出马车，揽入怀里。谢瑄足下轻轻一点，便腾空而起，带着她往远处的另一驾马车飞去。

        二人的衣摆宽袖在风中交缠，一素白一柔粉，恍若仙人翻飞起舞，煞是好看。

        熙和呆呆地问卢盼盼道：“盼姐姐，我没看错吧？那，那是太子哥哥？”

        卢盼盼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旋即她对熙和正色说道：“公主，此事万不可对外人道，否则便是给灵徽妹妹惹大祸。”

        她对熙和还从未用过如此严肃的口吻，熙和闻言便立刻想到若是此事泄露的后果，她连连点头。

        她没说出口的是，太子如此肆无忌惮地出现在她们眼前将灵徽接走，心中必然笃定她们知道轻重。若是她们敢对外泄露半分此事，他岂会没有应对之策。

        何况……灵徽也并没有半分抗拒。

        望着此时已经空空如也，方才那驾马车停留的地方，卢盼盼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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