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慈悲心肠

一袭桃绯色茜云纱宫装的妙徵忽然出现在众人眼前，虽只身一人，但在场众太监都认出她是陛下册封的懿贵妃。

        场面就此僵持。

        若是别的宫人，撞见了最多不过一道灭口，内廷监虽不如司礼监心狠手辣，但该有的手腕也从不缺。

        可偏偏遇上的是贵妃娘娘，注定要将此事走漏，众人皆心想这真是要了大命！

        妙徵似乎被眼前这一幕惊吓不轻，她呆呆地看着眼前沉默的众人，和担架上面色灰败的小孩子。

        盛荃当时跟着师傅在皇帝近身伺候，自然是见过这位艳绝盛京的懿贵妃的。

        但如此近距离接触，还是头次。

        妙徵已经颤颤巍巍开口道：“他……要死了吗？”

        她一开始还并不知这是何处，可是见一群太监服装模样的人抬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孩子，心中大约猜到几分。

        盛荃低首道：“回禀贵妃娘娘，此人只是重病，奴才们送他出去医治。”

        然而妙徵却不是那么好哄骗的，她蹙眉盯着盛荃道：“你骗我。”

        “只是生了重病，如何会连覆盖着他的棉布都被血染红？”

        说着，她已经连忙走上前来掀开盖住他头上的那块布，见这小孩一脸灰白，毫无生息的模样，忙道：“为何不叫太医？”

        她对其中一个太监道：“你快去叫太医，就让他来这里，你们有什么药，先给他吃点……”语气又急又快，生怕耽误了什么。

        盛荃伸手拦道：“娘娘，这里是污秽之地，您是千金贵体，不宜接近。这小子命贱，不值当您如此操心。何况咱们一群太监，又岂能劳动得太医院的诸位大人。娘娘请回吧。”

        态度不软不硬，却半步也不妥协。

        不知为何，他莫名地不希望让眼前这个美好的女子，沾染上这些腌臜事。

        妙徵却并不如他所愿，反而十分执拗，她目光坚定直视盛荃道：“本宫要救他，你若不答应，我就告诉陛下，你们内廷监杀了人。”

        她头一次拿出娘娘的架子，却是在如此离奇的情形之下，为了救一个人。

        闻言，盛荃深深看她一眼，旋即垂眸道：“不敢。”

        而后便是一通兵荒马乱，众人忙着把那孩子抬进去，又忙着请太医。

        可是到最后，那孩子还是死了。

        太医署一众太医任凭小太监们几番请求都不肯踏足这污秽之地。只说给贵人看病都忙不过来，谁有空管一个快死了的小太监。

        就这样，妙徵亲眼看着那个孩子在她眼前咽气。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死人，还是她想救却并未救活的人。

        妙徵大受打击，当场便晕厥过去。

        而后便是她受惊过度重病，宣明帝雷霆震怒，重罚了内廷监和太医署。

        而盛荃也被他师傅押着打板子，给贵妃娘娘赔罪，只道是他处事不当，才害贵妃娘娘受此刺激，打死也不为过。

        盛荃便趴在宫道之上，一声不吭地任由板子重重落在自己的背后，痛彻心扉，刻骨难忘。

        听闻此事，妙徵撑着病体让他们住手不许再打。

        盛荃的师傅正有此用意，忙领着盛荃来向妙徵道歉认罪。

        至今，盛荃也记得当时妙徵在病榻之上，脸色苍白，目光空洞，喃喃道：“何苦又害一条人命，那孩子已经回不来了，你们回去吧，我同陛下说。”

        后来出宫的路上，师傅感叹道：“别人都不把咱们当人，懿贵妃倒是有一颗慈悲菩萨心。可惜，可惜，在这宫里过活，哪能慈悲。”

        盛荃拖着伤体，久久默然无语。

        从那之后，宸羽宫里便下了令，再也不要太监伺候。

        这份旨意一出，阖宫上下讥笑嘲讽妙徵装模作样的不在少数，只有盛荃依旧沉默。

        他知道懿贵妃有心结，那个孩子死的时候，妙徵受到的打击和震撼绝不会如此轻易便消散。

        他依然随着师傅在御前当差，但心中却默默刻下了当日那个桃绯色的身影和她面上璨然的笑容。

        那是点亮他生命的火。

        让他感受到，自己是一个人，并非生来贱命的一把火。

        但自己是何等身份，他又岂配肖想那个如神女降世一般，明艳无俦又心怀慈悲的女子。

        盛荃开始奋进。那时司礼监已在师傅带领之下，形成了一股颇为强大的势力。

        但还不够。太医署敢如此狗眼看人低，毫无医者之心，不就是认为太监身份低贱么。

        他要让这些人，从今往后，都不敢低看他们半分！

        盛荃本就武艺过人，加之他心肠狠硬，且办事周全利落，此时愿意拿出十二分力气向上，自然深得他师傅倚重。

        师傅去世后，便由他独领司礼监。

        司礼监势力大涨，不仅取代内阁成为宣明帝的第一心腹，替他监视臣下，更甚者连奏折的批红之权都交托到盛荃手上。

        权势煊赫滔天至极，放眼天下，又有谁敢再如当日那般，召之不来？！

        但权势越盛，众人的目光越敬畏，他却感觉离心中的那抹身影越发遥远。

        或许今生今世，他只能远远地驻守在她身旁。

        只要她平安喜乐，无忧无虑，自己愿意这样默默守护一生。

        ……

        听完盛荃的讲述，灵徽震撼之余，心有戚戚焉。

        她和姐姐，都不是能适应得了宫中这压抑、黑暗氛围的人。当一步一步触及到背后的真相时，必然痛心彷徨。

        只是没想到……盛大人对于姐姐，竟然有如斯深情。她不禁仔细地看了一眼眼前人的面容，冷肃的面孔上看不出任何情感。

        盛荃继续道：“若是没发生后来这些事，你姐姐好好活着，我也不会有带她离开此处的想法。”

        灵徽对盛荃道：“我知道……姐姐曾试图自戕过。”

        盛荃略惊愕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了然：“谢瑄告诉你的？”

        灵徽不曾料到他竟然知道此事，想来也定然知道她与谢瑄……

        她默默颔首。

        “她自流产后，便患上了积郁之症。我师傅说的不错，宫里这种地方，心软慈悲的人，又怎能活得好。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她便是什么都不做，都足以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盛荃道：“积郁之症十分凶险，发作时，人会毫无求生意志，她上次的自戕已非第一次。”

        他道：“我时时挂心，生怕她再出意外，但仍然会有疏忽之时。那次过后，我再也不敢掉以轻心，这才同陛下进言，接你入宫陪伴她，或许会有转机。”

        他的话语中多了几分欣慰：“如今看来，倒是还有几分效果。可见在她心中，你的地位之重要。”

        “本座，求你相助，只为了你姐姐。”他忽然郑重其事，极其认真地对灵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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