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遇

　　公元前520年，晋平公二十一年。

　　正是盛夏，天气热得厉害。

　　姬无邪又磨蹭着走了两步，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头上。

　　“喂，我真得走不动了啊。”无邪嚎了一声。

　　她面前十几米处，一个白衣少女回过头来，手里牵着的一根绳子正系着无邪的双手。她略带无奈地侧着头打量了她一会儿，又走回到无邪跟前：“你刚走了十五分钟。”

　　“可是水清姑娘，我是真得很累啊。托您的福，我也没有喝上人血，已经是饿的半死了。”无邪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还有，‘分钟’是什么？”

　　水清蹲下来：“就是一刻的意思。”

　　“哦。”无邪拘起双手蹭了蹭鼻头，“饿着肚子的时候就是度日如年啊，姑娘你要体谅我。”

　　水清托着下巴打量她：“我见过几个妖怪，听说他们日常已经不以吃人来填肚子了。”

　　无邪嘴巴抽了抽：“对不住了喔。那都是已经修成精的妖族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半妖可没那样的修为。”

　　水清也坐在树阴下：“所以你的父母里有一个是人？”

　　“不错。你说不定听说过，他叫申公巫臣。”无邪开始用裙角给自己扇风。

　　水清若有所思地喃喃道：“申公巫臣逃去晋国的时候已经是公元前589年的事情了，现在是公元前520年，他唯一活下来的女儿就是跟夏姬的孩子，不过那个女儿再怎么算到现在至少应该也有四五十岁了。”她打量着至多只有十七岁的无邪，满腹狐疑。

　　无邪略有诧异，随即露出一丝笑意：“虽然不知道你那是什么古怪的纪年方法。不过知道的倒是不少。”她语气略一滞，随即又不动声色地接上轻快的语气，“夏是我老娘第一个夫君的姓。人们就此称她夏姬，孰不知她的本名是姬秋丽。”

　　“姬秋丽啊。那是一种非常可爱的植物呢。”水清仔细端详着无邪，“但你真是他们的女儿吗？你是不是在骗我？”

　　无邪像被空气呛了一口：“你既然来自于未来的世界，自然应该知道我们的生死去向吧。竟要来我问我是不是骗你？我倒是好奇得很，你不妨说说我的命数到底如何，何日死，因何而死？”

　　水清，这个穿越至春秋的少女，看起来已然非常适应这里的生活。甚至比无邪看起来更独立自主一些。她发现无邪的时候，正赶上无邪灰头土脸张牙舞爪地要给一个人放血，这才将那人救下，一路缚着无邪双手赶路。

　　她不动声色道：“历史上，巫臣和夏姬的确有一个女儿。听说后来嫁给了晋国大夫羊舌叔誉，还生了一个儿子。不过……”

　　听到“羊舌叔向”的名字的时候，无邪的瞳仁不禁恍惚了一下。

　　水清掐指算了算：“虽然流传的史料没有记载这个女儿是何时去世的，但羊舌家离灭族，也不过只余下六年的时间了。”说着，悄悄地看了一眼无邪的神色。

　　无邪无所谓地笑了笑：“还有六年才灭族，在晋国，羊舌家这也算活得不短的了。”似是在回应水清眼光中包含的问询，她又道：“别看我，若你说的是真的，我可不知他那儿子是跟谁生的。反正不是跟我生的。我已经沉睡了有十几年了，这才刚醒来没多久就被你逮着了。若非你告诉我，我尚不知今夕是何夕呢。”

　　她沉吟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道：“上次见阿彪这小子即位才没几年呢，现在想必已经变老了。”

　　“你说的是晋公姬彪吗？他还有四年就要死了。”水清听得很清楚，并适时地作了补充。

　　无邪：“你简直就是个白无常……”

　　水清自己晋升为春秋死神的评价毫不在意，只是认真地盯着无邪说：“不过还是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

　　无邪眯着眼瞧水清：“我看你才有很多不清不楚的地方。我除了知道你并非这个时代的人，对你几乎一无所知。我看这日头正盛，不妨多休息一会儿，咱们讲讲故事消遣一下，如何？”

　　水清低下头：“我的事情没有什么好说的。好了，该起来赶路了。”

　　无邪不情不愿地把屁股挪起来。

　　“怎么会无话可说呢？你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呐。”无邪晃晃悠悠地走着路，嘴里仍没有停下来，“你遇到我的山路极僻远，你去那里作什么？”

　　“你看来也是赶路奔波许久，为何你的衣服还是洁白如新？”

　　“你现在带我去哪儿？你家么？这方向是秦国还是北狄？”

　　“你身上还有多少银子啊？够不够咱们两个人花的？”

　　“你看那里有个狗子长得甚是可爱！”

　　无邪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但是水清视若无睹。

　　“喂，水清姑娘，跟我说句话吧。不然唱首歌儿也行。”无邪还是不依不饶，“不然，我都没办法保持清醒了。”

　　抵不过她的痞赖，水清回头准备敷衍她一下，然而定睛一看，却见无邪满脸苍白。她嘴上碎碎唠唠似在唠家常，面上却也是虚汗淋漓，十分恍惚了。

　　“你怎么了？”水清扶她坐下。

　　无邪也不推让，就势又坐了下来：“我饿呀。”说着，又像小孩子一样告饶，“给我唱首歌儿吧。你们那个朝代的歌谣是什么样的？”

　　水清还未及答话，就见无邪的眼睛已经阖上，脑袋无精打采地靠在旁边的石墙上。

　　见无邪面色有着不寻常的绯红，她伸手探了探，发现无邪的头有些发烫了。

　　开始一直听她胡说八道，很有精神的样子，没想到都是强撑出来的。

　　水清暗自思忖着，拿出一把小刀，极利落地在左臂上划出一道口子，在血滴落之前送到了无邪的嘴边。

　　无邪的嘴唇因为苍白已经失去了颜色，此刻有数滴血落上，颜色显得格外得艳丽。

　　她感知到腥红的液体，咂吧了一下嘴，撑起眼皮子，诧异地看了水清一眼，皮皮地笑道：“水清姑娘这是舍身饲虎呢？”

　　水清面无表情手脚利索地裹起伤口，似是感觉不到疼痛：“是喂猫。”

　　无邪：“啊？”

　　水清看了她一眼：“你不是猫妖么。”

　　“啊哈哈哈哈哈！”无邪不料想水清突然接了她的玩笑，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太急以至于有点咳起来。

　　“不要笑那么大声，小心把刚喂进去的血给咳出来。”水清不咸不淡地说，“我在我们的时代都没这么献过血，你且喝且珍惜着点。”

　　无邪仍是极开心的样子，道：“承蒙水清姑娘赠血之大恩，在下末齿难忘。咱们继续赶路吧。”

　　“不急。”水清靠在树上阖上眼睛，“多坐一会儿吧。”

　　无邪咧咧嘴角：“你身上没有干粮么，为何宁可划伤自己取血也不给我点吃的？”

　　水清疑惑地看着无邪：“你不是只能喝血么？”

　　“我骗你的。”无邪眨眨眼睛，看着水清的表情由波澜不惊转而凝固住，“我是半妖，当然是生熟不忌，肉鱼五谷都能吃了。”

　　“喔。”水清磨着牙，“原来是杂食性动物。”

　　“你真不生气？”无邪笑眯眯又问一句，见水清闭目养神不接她的茬，也不介意，嘻嘻露着她的虎牙笑道，“作为报答，我来给你讲讲我的故事解解闷儿吧。”

　　这是两个少女，半妖无邪跟人族水清的相遇。

　　这段路途还要一阵子还能结束。至少足够无邪回忆完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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