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姬无邪

　　公元前568年，晋王姬周在位，后世纪为晋悼公五年。

　　我是姬无邪。

　　这一年初冬，我刚过了十二岁生辰。不得不说，实在过得有些乏味。

　　晋国的肃冬我是早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如何冷，。

　　也没有什么好玩儿事情发生。母亲老是说，我只要不闹事就是大家最大的喜乐平安。

　　噫！

　　其实，晋国从来不是个缺乏趣闻轶事的地方。三军六卿，像是一排金灿灿的宝座，各世族大家争相想在里面排上个位置。

　　父亲申公巫臣说晋厉公在位的时候，六卿的斗争很厉害，甚至一度变成了十二卿大混战。直到晋厉公被弑，当时的中军将栾书大人从大周朝迎回了小王子姬周，奉为现在的晋王，晋国才迎来了政局的和平。十二卿也在晋王的管控之下重回为八卿的格局。

　　“这哪里是什么宝座，一个个斗鸡眼似的像等着进坑的萝卜。转眼又像土豆似的被一排排连根拔起来。“我嘻笑着跟父亲说。

　　“你这孩子胆儿忒大了些，在我面前说说罢了，人前也可不要胡言乱语。”父亲刮着我的鼻子笑道，接着又叹了一口气，“不过话糙理不糙，这个循环往复的争斗不会停止的。”

　　“晋国内斗如此严重，父亲为何在要这里？父亲的故土楚国如何？”我知道父亲还在楚国为官时，趁着出使齐国的机会逃到晋国的。世人称那场变动为“子重之乱”。

　　我很肯定，父亲那一瞬，神色沉了下去。但他很快就恢复如常，笑道：“自然是为了娶你母亲了。她那样美貌动人，若非这般筹谋，如何能抱得美人归？”

　　这是世人都喜欢津津乐道的香艳八卦。

　　我的父亲申公巫臣看上了我的母亲夏姬，不惜为她叛国出逃，甚至牺牲了申公家在楚国整个宗族的性命。于是父亲更加仇恨故国，竭尽全力效力晋国，想尽办法发动战争与楚国争霸。

　　事实的真相果真如此吗？

　　父亲从不解释。

　　但是我知道的是，父亲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好色之徒。

　　人们提起我的母亲时，虽然都称她为“夏姬”，但其实她并不姓夏。

　　她有一个非常高贵的出身，郑国的公主，郑穆公的女儿。

　　作为周王室的兄弟国家，同郑国其他皇室子孙一样，她享有着高贵的姬姓。

　　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姬秋丽。

　　坚持让我随姬姓便是父亲的主意。

　　“申公家虽然在楚国盛极一时，但是已被屠戮殆尽。我给家族带来这样的祸事，实在愧对先祖。而又因此无法让你得到申公家的庇佑，更是我的过错。还是随你母亲姓姬吧，王室虽然衰落，但余威犹在，姬姓仍然是让人们觉得尊重的姓氏。也许在将来的什么时候还能保护你。”父亲这样说过。

　　我觉得，这个想法纯属扯淡。

　　这世上姬姓的宗族如此之多，被欺凌的早就不在少数。甚至有时候要比异姓公族更惨。遑论我这个皇室旁支的后人。

　　我传奇的母亲尚且只被人称作“夏姬”，提到我至多不过就是“夏姬和巫臣的女儿”。

　　我很奇怪，我聪明能干的父亲如何连这一点还看不穿。也许，人都会有点自欺欺人的妄念吧。

　　说起来为什么大家称我母亲为夏姬，不得不讲讲她的故事了。

　　一个引人遐想，心猿意马的传奇。

　　她第一次婚姻嫁于陈国的青年才俊夏御叔，夫姓夏，夏姬这名字才是由此而来。

　　夏御叔早亡，母亲在陈国的日子却不清闲。人们都说这是因为她与陈国的大夫孔宁，还有仪行父都私通，后来艳名甚至传至了陈灵公那里，连陈国的君主一并成了她的幕下之宾。

　　在我之前，姬秋丽与夏御叔还有一个孩子，是个儿子。

　　据说那三个不知羞耻的糟老头子开玩笑过了头，于是我这个哥哥不堪受辱，一怒之下一剑杀了陈灵公，逼得两个大夫出逃。

　　陈国的祸乱便给了楚国出兵的由头。当时楚国在位的君主是楚庄王，一路杀到陈国，我的这个哥哥也命丧于此。

　　其时楚王和王弟子反都有意娶母亲，却由于身为楚国大夫的父亲劝阻未能成行。于是母亲再次被下嫁给了楚国的连尹襄老。

　　再后来连尹战死，再几经辗转，母亲才又与父亲在晋国成婚。

　　说来真是好笑。

　　母亲嫁了这么些人，人们却始终只以她第一个丈夫的姓氏称呼她，仿佛女子只要成了一次婚，便不配拥有自己姓名一样。

　　如此这般，父亲居然还认为姬姓可以给我带来什么庇佑，当真是滑稽。

　　后来父亲虽然效力于晋，但却多数时间奔波在晋吴之间。他唯一保住的申公家的血脉，便是当时从楚国带回来的儿子，我同父异母的哥巫狐偃。

　　但自哥哥及冠之后就被派遣到吴国，常年驻扎在那里帮吴国练兵。我也有好些年没见过他了。

　　“氓儿你这孩子，有时太也聪慧，可惜是个女儿身。”父亲有次看我在读书简，这样对我说。

　　氓儿是我的小名儿。氓者，民也。既是“氓之蚩蚩”的氓，也是流氓的氓。

　　“嘿，父亲大人莫要挂心。生逢乱世，男儿女儿都是一般得惨。”我冲父亲笑笑。

　　想来我确实憨厚不足，匪气十足，反倒是有点辜负了父亲这个踏实的本意。

　　他哑然失笑：“生逢乱世，说得好。氓儿当如何自处？”

　　“我嘛，”我抱着父亲的胳膊，“我对那些打打杀杀，勾心斗角可不感兴趣。我只想做个纨绔子弟。所以父亲你可要努力多赚些钱财来。”

　　在父亲的笑声中，我无所事事地弹了弹自己的睫毛。

　　父亲真是个可爱的男子，入世还是出世，金玉满堂还是加官进爵，都只是人族才关心的事情。

　　妖是不操心这些事情的。

　　母亲不在乎。

　　父亲赐于我的这一半人族的血液也不足以改变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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