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妖的法则

　　“无邪。”刚一回府作了些简单的包扎，就被母亲叫住了，“来陪你老母亲我聊聊天儿呀。”

　　老么？按人族的概念算起来，母亲也是五十出头了。但任谁看她的容颜，也不过三十多岁的模样。

　　但“老母亲”仅限于她自称，徜若我也这样称呼她，包准要挨锤。

　　“秋丽姐今天过得如何啊？”

　　我温着酒，在她面前也落下一个杯子。

　　“你爹爹回来了，还带了好些吴国的果子，可好吃啦。”母亲掩口灿笑，十分明媚可人。

　　“难怪你这样开心。”我嘻嘻一笑，“不知道狐偃哥哥什么时候能跟父亲一起回来一趟。”

　　母亲突然抬起头嗅了嗅鼻子：“有血腥味。你受伤啦？”她的眼睛是十分纯净的棕红色，像秋天的落叶，在阳光下会微微泛红光，丝毫看不到岁月经历留下下的沧桑感。

　　“一点擦伤，不打紧。”我饮下一杯酒，温温热热的，冬天喝刚刚好。

　　“还是要小心点喔。”她微笑着，一手接过我倒的酒，另一头一挥袖子，已转瞬丢出去三把刀子，将一只蝠鸟，一个蜈蚣，还有一个只悄悄潜入的老鼠钉死在窗边。

　　“秋丽姐的手法还是一如既往得，又准又狠。”不忘跪舔一下母亲的高超手艺。

　　“看来你又有两日睡不了安稳觉了。”她很沉静地叹了口气，甚至没有回头看她的“成果”。

　　我笑了笑：“不妨事，我习惯了。”

　　我的母亲是一只猫妖。

　　而我的父亲是人类，所以我只能算一个半妖。

　　一般来说，妖是很难这么不着痕迹地在人族建立一个身份的。但是我母亲做到了，而且是一个相当显赫的背景：郑国皇族的女儿。

　　我也曾经很好奇母亲是如何做到的。但是可惜她的记性非常差。不是那种失忆般的差，关键的事情还是记得，但是这些对她来说无关痛痒的人族繁琐，大约每过十年就像清洗过一般模糊掉。一如她所有艳丽的传说轶事，我都很难从她那里得到求证。

　　我很确定如果我有十年不见母亲，她也许会忘记我是谁，然后必要的时候，就像今天杀掉这蝠鸟一样像我丢刀子。

　　从兽类修炼成妖并非易事，所以当能够化成人形之后，每只妖都或多或少有些缺陷。

　　母亲就是健忘。

　　讲真，这个缺陷感觉对她自己没多大影响。对我们周围这些人和妖来说，性命之虞又危险不少。

　　这不能怪母亲，妖的生存环境本来就极其险恶。若没有相当的警惕心和机敏，是难以存活下来的。

　　在鸟兽形态时，一边在自然的弱肉强食中想方设法存活，一边要勤于修炼。

　　成精之后，很容易因为奇异而艳丽的毛发而成为猎人们争相捕杀的异兽。

　　等到好不容易修炼成人形之后，妖族每隔十五年又会经历一次天劫，若是扛过去，就又享十五年太平，扛不过去就会丢掉性命。

　　有时候我觉得，这就是老天在惩戒那些想突破自然之道，妄想逆天改命的飞禽鸟兽们。

　　一般的虫兽寿命也不过十几年，修成人形后的十五年之轮回难道不是另一种造物之神的淘汰游戏么？

　　作为一只半妖，因着人类的血统，我没有修炼成人形的烦恼。

　　而相应的，我也失去了妖族野兽一半的敏感度。直接体现就是，我很难掩藏自己作为妖的气味，因此非常容易被妖族发觉。

　　且我有一半人族的血液。

　　这就很让人烦恼了。

　　等于，我在妖族眼里就是一块极易识别的，香喷喷的肥肉。

　　平日里喷些香膏还好，但是我要特别小心不能让自己受伤。

　　我的血的味道会瞬间四散开来，吸引很多爬虫异兽。就像在母亲房间短暂的停留，就有一些嗅着血的虫兽跑来。

　　当我受伤的时候，我不能睡着。否则等醒来说不定就会发现一群妖兽正准备对我大块朵颐了。

　　我需要一直保持清醒，直到我的伤口彻底愈和，血的味道完全消散掉。

　　瞧，我的一身轻巧逃跑的功夫，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的训练中得来的。

　　不过我的伤口的愈和速度也要比一般人要快一些。也算聊有欣慰了。

　　“你的探梦术最近可有进步？”母亲问道。

　　“已能在梦里分得清造梦人的意识了。”我答道。

　　传承妖的血统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每一个妖族都有自己独特的能力，我的能力就是能够在别人熟睡之时潜入到别人的梦境里去探查。若是有着自己意识的飞禽走兽也是可以看到的。

　　一开始我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他们梦到了什么，且时间很短，后来就时间越来越长。最近的进展，就是我可以隐约分辨造梦者在梦中的意识了。

　　“甚好甚好。”母亲笑得开心。

　　好个屁。

　　猫妖一族的技能大同小异。我这个犹其鸡肋。

　　梦里虚虚实实，光怪陆离，哪里能看得清真假。潜入别人的梦里对于保护自己一点用处也没有。

　　别的兽类，多数是有战斗加持或者防御提升的技能，都是保命的招数。这一直让我很是羡慕。

　　母亲虽然健忘，但认真一点战斗力也是惊人的。

　　唯独我这个，真是不懂上天是什么套路。

　　可能老天算命数算好了妖，算好了人，独独忘记给半妖的存在留一点余地。

　　母亲也说过，我的存活确实是个奇迹。因妖和人的血液极难结合，所以人与妖的后代极容易夭折；即便侥幸活了下来，因这血液也易引得妖兽来捕食，也是很容易被当成食物吃掉的。

　　再者说，估且如我度过了上面的考验，也要小心有一个偶尔糊涂的母亲的误伤。

　　母亲那把飞刀，我小时候也是没少体验过。

　　好在都没伤到要害。

　　“这样你就可以用你的技能，去努力积累为人族功德了。”母亲笑眯眯地说。

　　“啥？”我觉得自己的嘴可能要掉在地上，“秋丽姐？我为何要为人族积累功德？”

　　其实我更更想说的是，偷偷查看别人的梦境能干啥，偷窥别人恐怕本身就是件损阴德的事情吧。

　　母亲捧过一盘汤羹，吹着热气，说：“还有三年你就要经历天劫了。天劫既是劫也是运数。多做点好事，说不定度过天劫还能飞升上仙喔。”

　　“认，认真的吗？”我难以相信这种积德行善的话会从母亲口中说出。

　　“你看我的眼睛，难道我不够认真吗？”秋丽姐睁着她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笑容可掬地看着我，“无邪，我的孩子。你要努力一点，不要轻易死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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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然还能飞升成仙。”水清终于忍不住自己的诧异，“我还以为它是送人头的时候？”

　　“传说罢了，”大约四十年后，当无邪跟水清讲起这段的时候，已经是非常心平气和了：“不足为信。我想着多半是老一辈的妖说来哄小孩子的。”

　　水清若有所思：“《易传》曾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说不定真得有一些道理。”

　　无邪看了水清一眼，缓缓道：“你这一心向善，引经据典的模样。我险些以为是叔誉哥哥转世了。”

　　水清摸摸下巴：“你这技能有点意思。梦境虽说真假难辨。但是如果能判别造梦者的意识，就意味着你能多一些线索去猜测别人的想法。”她盯着无邪，眼睛里有一丝光亮，“人的防卫心再强，也不可能防住自己梦境的所思所想。你的技能可能是最强大的情报收集技能。”

　　无邪嘿嘿一笑：“我倒是头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

　　水清没有理会她的插科打诨，认真地思考道：“不过这种像预言家一样的技能要你潜藏到目标附近，在没有什么防护的情况下，确实很艰难。”

　　她话音刚落，抬起头，就看见无邪十分感动地捧起她的手：“水清姑娘果然人美心善，将心比心，说得太对了！”

　　她啧啧叹道：“这一点上，妖性终究是要比人性凉薄一些。老娘对我说，‘别怕，我们猫妖还能多死一次不要紧’。”

　　“什么？”

　　“生死关头，以十年命数献祭绛神，以在时光涡流中逆天改命。”

　　“这个有点厉害了。”水清面色动容，“所以这就是你跨越几十几时光来到这里的原因。”

　　“那倒不是。”无邪嘻嘻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我那一次，很早就用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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